天道运行,兴盛衰败,无论神族魔族还是凡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不因外力改变。如果有人强行逆天,必然会遭到天的惩罚。是以寒御才会提醒夜来她已经不是凡人。如果以神的身份干预凡界的事,必然会受到反噬。可是夜来却告诉他,她有一颗凡心。
身为神的夜来,天生神养,被身为神祇的两位哥哥养大。哥哥们很疼她,还有个同样疼她的玉姐姐,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不错。在凡界生活的时间于她漫长的生命里,很短,短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且这很短的时间的大部分,她都在落英山,在绿麒的庇护下生活。可是,却不能忽略生她的父皇母后,以及他们带给她的温暖。即便她现在是神,她欠他们的恩情,她也想要偿还。
“我不能护南耀国永生永世,但只想父皇在位时,略尽绵薄之力,以报答父皇母后生养之恩。”夜来那天是这样跟寒御说的。
南耀国的情况比夜来预计的还要糟。
犬戎国来势汹汹,五天的时间就让南耀国皇帝在北边布下的防线全线崩溃,数十座城池失守,皇帝桌案上堆积的加急军情情报早已如山。雪上加霜的是,绿麒仙逝,而天界冗长的选拔就任程序使得凡界的江河湖泊无仙管理,多处湖泊江河决堤,洪水泛滥,南耀国国内一片哀鸿。正值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四个字已不足以形容南耀国皇帝的状态。皇帝决定御驾亲征,留太子在朝处理水患。他带着八万兵守在南耀国北边的进万山,这是守住犬戎国的最后一道天险。
进万山山势险要,两边是险峻的山崖,笔直入天,形成山谷。谷口成倒葫芦状,因而易守难攻。进万山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便是第一个谷口被攻破,也还有第二个谷口可以布防。这里历来是南耀国重兵驻扎的地方,因而皇帝决定诱敌深入,将敌人引到进万山的葫芦谷里,再歼灭。可是,夜来不赞同。敌人既然知道进万山历来是重兵之地,便不可能蠢到自己进来葫芦谷。而且葫芦谷最多能容纳五六千人,敌军十二万兵力,岂是一个葫芦谷可以歼灭的。诱敌深入这一条路需要再斟酌。
“那夜来你说如何是好?”皇帝有些急躁,在帐篷里踱步。帐篷里除了他,只有寒御和夜来。夜来并不想让军队里的人知道她和夜来的存在。以她公主的身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
来之前,夜来便和寒御约好,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寒御都不能出手,不然夜来就会把他赶回云疆。寒御保证除非会危及夜来,否则他都不管。所以寒御一直像影子一样跟在夜来身边,却一言不发。皇帝对帐篷里的这尊大佛很不满意,觉得这尊大佛很碍眼,可是却无能为力,谁让这尊大佛是妖魔之君,想想就肝颤。驸马?一来他和夜来还未行礼,尚不能以他的泰山大人自居。二来就算是行了礼,他成了南耀国的驸马爷,可是他敢以他的泰山大人自居吗?
夜来不知道她父皇对寒御的想法这么多,她看着地形图出神。为了尽可能减小反噬,在寒御的要求下,夜来封印了自己的神力。虽然她自嘲说她依然是那个神力微弱最无用的神,封不封印差别不大。此刻她比普通凡人强不了多少。
“父皇,葫芦谷之所以成为要塞,除了它易守难攻,还因为它是南下最便捷的通路。但其实它并不是唯一的路径。”夜来指着地图,对皇帝说,“父皇,您看。进万山虽然险峻,但从葫芦谷往西三十里,这里山势变缓,也可能是犬戎军队南下的路径。父皇您再看这里,葫芦谷向东五里,便是博河。博河水势湍急,即便是我国臣民也不会轻易渡河,所以不懂水性的犬戎想要强行渡河南下的可能性不大。古时候葫芦谷曾出现过塌方,谷口全被堵住,为了通行,古人曾在博河两岸的悬崖上修过栈道,这些栈道或许可以一用。”
皇帝很忧心:“那栈道年久失修,犬戎军想从那里南下,也不太可能。夜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父皇一定听过‘空城计’,我想唱一出‘伪空城计’。”夜来手指随意在桌上敲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如果我是犬戎主力军,强攻葫芦谷胜算不大,博河无路可走,所以必定会选择葫芦谷西三十里的缓坡南下。我能想得到这个地方,犬戎一定也能想到,所以这里必定要有新的布防。但这却比葫芦谷的路绕远了许多,走起来必定有困难。此时,如果葫芦谷撤掉原有的布防,没有军队驻扎,犬戎一定会以为我们将所有兵力调到西三十里去堵截他的主力,葫芦谷是空城计,定会派兵来攻谷。”
夜来接着说:“但葫芦谷不能真的是空城。我们兵分三路,葫芦谷地势易守难攻,留五千人,堵在葫芦谷以南的谷口,将谷内空出来,诱敌深入。五万军队转移葫芦谷西三十里,堵截犬戎兵。两万五千兵力,从博河栈道跨过进万山,包抄葫芦谷的同时,将分散的敌军赶到葫芦谷或者西三十里。”
皇帝不理解:“我们军力本来就不如犬戎,这样分散了合适吗?”
夜来反问:“如果和犬戎十二万大军硬碰硬,我们有胜算的把握?”
夜来出于南耀国比犬戎国兵弱的考虑,硬拼不可取,只能智取。葫芦谷西的三十里,她可以利用地形布防。葫芦谷本身是一个极好的屏障,不管敌人在葫芦谷有多少兵力,都只能一小部分一小部分地进入,所以,只需要留少数的人把手便可。而博河栈道,犬戎国的人肯定不知道这条栈道的存在,所以定可以出奇制胜。夜来这三路兵,可攻可守。
皇上依旧有些犹豫,说:“如果犬戎所有的兵力都聚集在西三十里,我们五万军队如何抵挡得住?又或者他干脆放弃西三十里,主攻葫芦谷怎么办?”
夜来说:“犬戎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在葫芦谷的可能性不大,攻打葫芦谷需要时间。而且西三十里如果布置的好,就是另外一个葫芦谷。只要他敢来,我便敢让他有来无回。”何况,葫芦谷易守难攻的特性在犬戎国也著名,他们自然不会强攻。可不管犬戎派多少人来,来了葫芦谷便不能让他有路可退。
遂明木给凡界和云疆提供了数万年光明,此刻这种魔界奇花黯淡了光彩,陷入夜晚的沉睡。南耀国的皇帝在迷蒙中看了夜来一眼,也陷入了沉睡。夜来在她父皇的饮水中放了沉睡咒,她披上了他的铠甲,替他上阵杀敌。寒御一眼便看清了夜来的想法,皱着眉头,想要阻止。
一身戎装的夜来抱着寒御的手臂,伸手抚平他的眉头,撒娇一笑:“你答应过我,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插手的。”
寒御无奈:“前提是你不能以身试险。”
“我对这场仗很有信心,”夜来笑道,“这不算以身试险。”
寒御戳了戳她的额头,不放心地问:“坚持不让我跟着?”
夜来摇摇头,说:“我知道你可以护我一生,但是,我不能是你的负担,我要成为可以和你并肩的人。”如果她注定要成为云疆的王后,以暗夜之神的身份,即便顶着世间最无用的神的名号也不能让云疆蒙羞。
夜色茫茫,平静无风。整齐划一的队伍,在黑夜里,如利剑。夜来披着铠甲,骑马立在队列的前方,神色肃穆。她右手一挥,队列便安静但整齐地前行。夜来突然回头,望向站在半山石崖上的寒御,对他温柔一笑。在黑夜里,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背景,寒御的眼里,只有夜来回头,比星光灿烂的笑容和眼神。他左手一翻,墨玉箫行云流水般将出现在他手里。手指翻飞,本该婉转悠扬的箫声在寒御的手中激扬高亢。伴着寒御的箫声,夜来领着军队越行越远。
这一场仗夜来打得很漂亮。
自负的犬戎国真的以为葫芦谷是空城计,分了两万兵力攻谷,其余十万兵力转战进万山西三十里的缓坡。夜来留下的五千人,守谷已足足有余。从博河栈道绕行的两万五千人将葫芦谷剩余的犬戎兵俘虏后,便向西急行,支援夜来所在的西三十里。西三十里有个优势是葫芦谷没有的,就是地方宽。葫芦谷无法容纳十二万敌兵,瓮中捉鳖这条计策夜来只能将之挪到西三十里实行。西三十里的缓坡呈东西走向,进退只能是南北方向,所以当犬戎的十万主力军尽数走入谷内时,夜来便命人炸掉了犬戎的退路以及前进的路。她用约七万的兵力包抄犬戎十万主力军,将他们困在西三十里的缓坡里。她在缓坡中部往上囤积了大量巨石以及炸药,不怕犬戎攻上来。如果他们想向后退,后路虽然被炸掉了,但夜来担心狗急跳墙,便让从博河栈道过来的兵力在后方挖了数道壕沟。犬戎的前路?夜来肃穆地望着远方,就像她说的:“只要他敢来,我便敢让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