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太阳神鸟,此刻全身染上了银霜,奄奄一息。没有金色的光华,也没有火的温暖,像快要燃尽的枯木。
夜来的手颤抖地想要抚摸冷冷,却又怕碰到他因疼痛而蜷缩的身体,手只能僵在半空。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冷冷,你怎么了?”
冷冷却因为疼痛而无法回答她,只是像在冰魔渊的初初见到夜来时候那样,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手背上。
梅香袭来,夜来慌乱无助地回头,看到寒御站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他环视四周,室内一片狼藉,蔬菜肉串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烧烤的气味。行测清游还有月怜等纷纷跪在地上请罪。而当寒御的眼神停在行测的身上时,吓得行测一哆嗦。
表面上,行测大概是云疆最不怕寒御的人。他在寒御面前很放得开,什么都敢说,不像其他人那么拘谨。但他骨子里还是云疆人,对魔君有着天然的敬畏。此刻他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很严肃,跪在地上对寒御说:“我主,臣有罪。请我主重罚。”
当时他和清游从水牢急急忙忙赶回来,想知道夜来抱着的那只金色的鸟到底是个什么名品。夜来听完,笑着问他:“右丞相,你要不要抱一抱?”
他咧嘴一笑,乐呵呵地将冷冷接过来,抱在怀里。睡得迷迷糊糊地冷冷只是半睁开一只眼,看了看行测又睡了。他高兴地问夜来:“王后,你这只鸟看起来是只好鸟。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夜来微笑着看了眼寒御。寒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却十分嫌弃行测。
行测摸了摸冷冷金色的羽毛,说:“王后,我知道你和我主恩爱。但你们能不能不要眉来眼去了,先跟我讲一讲这鸟到底是什么品种?”
夜来说:“你抱着的是曦曜与新阳的儿子。”
行测疑惑道:“那是什么鬼?”
“喔,不是鬼。是昼神和太阳神鸟的儿子,我想,”夜来停顿了下,“他应该是太阳神鸟。”
行测吓得腿一软,清游和月怜两人才将他勉强扶住。他若干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过了许久,他才说:“这……果然是名品。”
之后行测闲来无事就来逗弄冷冷。冷冷是个不认生的好孩子,和行测还有清游等人玩得很好。那天正巧夜来去青雀崖,便将冷冷托付给他们。行测看着身边围绕着冷冷还有清游两个大火炉子,特别有想法。物尽其用,勤俭节约本就是云疆的传统美德,身为云疆人的行测自然就具有这样优良的品质。他觉得放着这两个大火炉子不用十分浪费十分可耻,不办一场热热闹闹又省钱又省力的烧烤晚会就是对冷冷和清游的不尊重。
烧烤晚会是成功的,除了快结束的时候,发现冷冷中毒。
寒御不想听行测请罪的废话,问:“莫松祯呢?”
“已派人去请。”跪在行测身边的清游回答。
莫松祯很快就来了。他检查完冷冷,神情严肃,对寒御和夜来恭敬地说:“是枯朽擂台那天的毒针。毒是西南的点绛唇。”
莫松祯拨开冷冷的羽毛,接着说:“毒针应该是当时嵌在小神君的羽毛里,所以并未接触到皮肤。此时机缘巧合,毒针扎了进去,所以小神君这才中毒。这毒针一旦扎到皮肤,便会钻到体内,难以取出。”
寒御问:“点绛唇可有办法解?”
莫松祯露出自信一笑,但随后又眉头一皱。他说:“枯朽擂台那天,剑虎族用毒针偷袭后,我便破了毒针上的点绛唇。毒容易解,只是,小神君体内的毒针随血液四处游走,这针,微臣恐怕……”莫松祯有些犹豫,他的确没有合适的办法取出冷冷体内的毒针。他疑惑道:“微臣听王后说,小神君应该是天魔大战后不久便出生了。但这小神君却无法化作人形,始终是刚出生时候的样子。依微臣看,如果这毒针不取出来,小神君恐怕永远无法正常生长。”
夜来对莫松祯说:“莫丞相,劳烦你先帮冷冷解毒。毒针,我来想办法取。”
黑夜漫漫。
席卷整个天地的灰黑色,浓淡相宜,描绘出一个安静但气势恢弘的世界。灰黑的背景下,虚云山黑色的轮廓勾勒出巨龙的姿态,安静地匍匐在夜来面前。夜来抱着冷冷站在山脚,夜风轻抚,微微卷起她的裙角。她抬头望着虚云山山巅,面上一片冷静,但内心却翻江倒海。她恢复神身的时候,便知道有这样一天。可是她却一直希望这一天可以来的晚一点。她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弄清楚,比如当年的天魔大战原因以及她的两位兄长为何如此轻而易举地陨落。一旦她踏上了虚云山,天上地下无数人的眼睛便会盯在她的身上,许多事情便难以看清。
何况,她曾顶着“世间最无用的神”的名号,现在这位最无用的神又回来了,还是以神女的身份归位,不知道六界又会有怎样的风言风语。好在她从来对流言免疫,但难免会担心那些难听的话会伤害她身边的人。以前是疼她的两位兄长,还有玉姐姐。现在又添了些人。
关于以前她被当做男孩子养的事,其实她最近一直在想,她的两位兄长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但她又想,不排除那两位是因为活得太久,日子太无聊,一时兴起就把她当男孩养了。凭借夜来对那两位的了解,后者似乎更能说服她自己。谁让她摊上了那样的两位兄长。
寒御看到夜来举步不前,便站在她的身边,偶尔伸手替她理一理被风吹乱的碎发,一句话也没说。
夜来从思绪中回神,抬头便对上寒御温柔的双眼。漆黑的眼眸,如水般温柔沉静,容易让人深陷其中,迷醉。夜来觉得呼吸一滞,但也平静地回望着他。有些时候,从来无需言语。
天魔大战后,虚云山被封印,四周布下结界,自那时起,这座自开天辟地以来孕育了诸多神祇的神山便荒芜了,寸草不生,人迹罕至。封印和结界不知道是谁下的,除了天族几位修为极高的仙人曾冲破结界,到山上一探究竟,但无疾而终后,便再也没有听说有谁上过虚云山。十万年的时间洪流里,辉煌的神族渐渐被人遗忘,这座同样辉煌过的神山也渐渐不再被人提及,历史的尘埃渐渐在它身上堆积。即使偶尔被提到,也是轻轻地一句:“喔,你说的可是神族那座荒废的虚云山?”
夜来踏上虚云山的一瞬间,沉睡的虚云山被唤醒。祥云阵阵,神族古老语言低吟的赞歌从空中传来,空灵缥缈。墨黑的天空,闪耀的星辰从四周升起,漫天的繁星以黑夜的名义昭告天下夜神的回归。鸾鸟飞来,停在干枯的树林,干枯的树木上嫩叶开始生长。碎石铺成的山路边,枯草复苏,绿意盎然,齐膝的星月连珠草星光与月华,与天上的星辰交相辉映,点缀出一山的星云流光。
星月连珠草一阵晃动,掀起层层星光海浪。一个比草略高一些的瘦老头急急忙忙地跪在山路上,挡在夜来和寒御面前。老头衣衫褴褛,泪流满面,哭喊道:“小神君,你终于回来了。”
夜来有些拿不准,问道:“黄桷?”
老头老泪纵横,哽咽道:“小神君啊,是我。”抬头看清夜来时,又有片刻愣神:这小神君怎么变成神女了?
“黄桷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夜来扶他起来,“我记得你初初成为虚云山土地的时候,才这么大……”夜来看着黄桷,觉得自己用词不当,因为好像他现在也只有这么大,只是苍老了太多。想来虚云山被封,他这十几万年的时间并不好过。夜来有些神伤,说:“辛苦你了。”
黄桷长长地叹了口气,依旧哽咽道:“神君……神女,你都能变成神女,我这么老也没什么奇怪的。唉,我是天天等,夜夜盼,可算是盼着你回来了。”
一路安静的冷冷此刻在怀里嘤咛了几声,夜来只能又传一些神力给他,帮他缓解一些痛楚。黄桷小眼睛圆圆,却很有眼力见,又对着冷冷拜道:“这是曦曜神君家的小神君吧?黄桷有礼。”
寒御轻轻地拍了拍夜来怀里的冷冷,对黄桷说:“还请仙人带路。”
虽然黄桷自己过得很落魄,但是却将夜来的碧夜神宫收拾得很妥帖。夜来却没有心思去注意这座她曾经的宫殿,她抱着冷冷直奔虚云山神族的祭祀圣殿,圣殿的密室中,有神族所有神祇的诞生秘密。夜来的星原石就放在那里,被繁复华丽的星云笼罩。她拨开星云,将冷冷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对他说:“冷冷,这是小姑姑的诞生石。能将你体内的毒针吸出来,可能会痛,你要忍一忍。”
冷冷勉强睁开眼,以极为微弱的声音叫了声:“小姑姑。”
夜来眉头深锁,轻轻地摸了摸冷冷的头,他原本金色的羽毛,此刻已接近灰白。莫松祯已经将冷冷体内的点绛唇解了,可他也没有料到这针本身对冷冷的伤害竟然这么大。莫松祯说这针的材质很特别,像是用星陨石打磨,而且看似很细的针上又附有密密麻麻的倒刺。
如果那针真的是星陨石打磨,那便好办了。
夜来安抚了冷冷,便退后一步。她右手手心的星云开始升腾,将星原石用星云笼罩。冷冷微微睁眼,金色的瞳孔映出夜来眉头紧锁却星光闪耀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