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逆河水,从天而降,溅起阵阵白雾。帝休木参天,粗壮的树支如苍龙一般,盘旋在大逆河的上方,树叶浓密,是个藏身的好所在。夜来的身影便隐藏在这片浓密里,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浮现的星云幽蓝,瑰丽迷人。
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夜来没有回头,只轻声地说:“寒御,我们的婚礼延后吧,我想等师父回来。他说过要亲眼看我出嫁。”
“自然。”寒御坐在她的右手边,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婚礼本来是定在中秋,魔宫准备婚礼的官员早已派人来问过,寒御的意思当然是延后。他一直没跟夜来提起,在这种时候他根本不忍心也不合适跟夜来提。他以为她不在意,早就忘了,可没想到她还记得,这让他的心里变得很柔软,“什么都不要想,万事有我。”
“寒御,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对吗?”夜来依旧没有看寒御,右手临空一划,脚下奔流的河水顿时星光四溢。比岸边星月连珠草的光亮更加闪耀的星光,铺在大逆河上,与氤氲的水雾交融飞舞。夜来也不肯定自己是不是就是那个人,因为神的时代早已成为传说,从来不曾有人知道虚云之巅的暗夜神君其实是神女。可之前寒御说过他小时候位夜神所救,无望虚泽的女妖对她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还有,她最近经常看到的画面。所以,夜来在赌,赌她就是那个人。
寒御看到这渐渐铺满整个河面的星光,突然听到她这么说,心口一疼,把夜来转过来,对着她宠溺道:“你是夜来,我的夜来。”他知道,她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其实之前寒御就有所察觉,他说要带她去看绿麒时,她轻轻吐出的那几个字:我会让师父活过来的……夜神之血,死而复生的力量。
“所以,我真的就是他。”夜来猛一回头,神色激动,掌心的星光却瞬间黯淡,细碎星光铺就的河面,仿佛落幕的舞台,所有光亮逐渐消失。“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做不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恨自己是个无用的凡人。”
“你不需要做什么,万事有我。”寒御十分心疼,但又松了口气,原来她没有想起来,还好。如果她现在想起来,关于夜神的记忆,势必会恢复夜神的神力,可是她的凡人之躯,是无法承受神力的,即便夜神的神力十分微弱。
寒御捧起夜来的脸,看到她眼里泪光闪耀,却强忍着不流泪,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低语道:“神有神的职责,我想绿麒最希望的就是你平平安安的过无忧无虑凡人的日子。”
“如果我真的是他,那我现在就去救师父?”夜来欣喜道,便想立刻御风去青雀崖。
寒御无奈淡笑着拉着夜来,对她摇了摇头:“夜来,你是他,可是你现在也不是他。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也是。很多问题,我也没法回答你,但是请你相信我,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帮你。”寒御握着夜来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夜来觉得心安。
是的,夜来心里的疑问一堆一堆。她是夜神?可整个六界都知道虚云山的暗夜之神明明是位神君,而她,但凡正常的人都看得出她性别为女;当初天魔大战之时,夜神明明和其他三位神祇一起魂飞魄散,为什么十来万年后的今天,她却是夜神;好吧,如果她不是冒牌的,那为什么她救不了她最想救的绿麒?
天幕依旧漆黑,遂明木的光影之下,地面世界明亮异常。大逆河水在脚下奔涌,浪花翻卷。面前的空气突然浮动,引来微风,帝休木树叶沙沙作响。一阵极淡的红雾慢慢在寒御和夜来眼前浮现,伴着丝丝血腥味,颜色由淡转浓,慢慢聚拢,一位身着暗红色衣服的男子出现在空气里,血红的细长双眼在暗白色的脸上格外突兀。红唇极薄,抿成一条线。
“我主。”男子对着寒御行礼。又对着坐在寒御身边的夜来微微点头,“这位看来便是未来的王后,南耀国的夜来公主了。”
“我主,不得不说,您在选王后这方面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卑职知道您不愿意承认您眼光差,但是,像卑职这样极有军事天赋的人,也只有您才会把卑职放在丞相这个位置。喔,王后,卑职忘了自我介绍,卑职行测,是云疆魔族右丞相。”
看到寒御微皱的眉头,男子依旧面无表情,淡定继续地说:“我主,您这回出来是不是有点久?卑职看着王后气色不错,清游也说王后好的差不多了,您是不是该收拾收拾回魔宫了。我云疆虽然太平盛世,一派祥和,没有大事,但也不可一日无主。一日无主,这大大小小的杂事全都交到卑职这里,尽管卑职很乐意为我主分忧,可是日分夜分,分得卑职都长眼角纹了。这长眼角纹不打紧,卑职又不是爱美之人,但是就怕不知情的人看到会说我主不体谅下属,不理国事。”
夜来看到眼前面色冰冷一本正经还在絮絮叨叨的行测,只有一个想法:此人好胆量。云疆所有的人,无不提到寒御色变,对他恭敬异常。这个人,虽然对寒御也很恭敬,但敢这样跟寒御说话的除了他,夜来在云疆还真没见到过第二个。
行测细长的双眼,红得透亮。微微看了一眼夜来,又说:“我主,我早跟您说过了,您面无表情的时候,格外吓人。现在都流行暖男,暖男您知道吗?就是那种笑起来,像春日暖阳,鲜花盛开一样的温暖男人。姑娘们现在都喜欢这种的。我主,您这种外冷内热性格的男人已经过时了。当然您还是很有魅力的,云疆的女子还是最喜欢您的。”
夜来听到冷若冰霜的行测用最淡漠的表情说起暖男时,差点笑出声。
“不过,卑职认为,就算全云疆女人连带男人,都不喜欢您,依照您的性格您也是不在意的。只要王后喜欢您就行,您说是不是?”
“行测,孤早跟你说过了。你忘了,”寒御皱着眉强调,“又!”
“什么?”行测的严肃脸明显一愣,“卑职扪心自问,对我主言听计从,对这右丞相之职,虽不满意,但也尽职尽责。您说过的话,卑职是不可能忘的。”
“话唠是病,得治。”
夜来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看到寒御眉头紧皱却好像对面前的人无可奈何,觉得很好奇。寒御吩咐过不让人打扰,这人既然来了,想必定是有事,于是扯了扯寒御的衣袖,对他轻声说:“他来肯定是有事的。我先回避。”
“你来此,所为何事?”寒御拉住夜来,让她依旧坐在自己身边。
“我主,您说您一开始就问我这个问题多好,非得让我说了这么久才问,回头还嫌我唠叨。”行测依旧顶着他严肃脸,面对寒御如刀的眼神。他瞟了眼寒御和夜来紧握的双手,“我是不是出现得不太合适?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你再不说,孤就让你这一年都不准说话。”
“如果一定要有事,那事情是这样的。大约两天前,一队来路不明的人马,突袭了北天边境。北天玄帝,怀疑是我云疆的人做的,派人来让我们彻查。这事透着蹊跷,卑职需要亲自跟您禀报。卑职觉得这帮人更像是为了戏弄玄帝,在边境突袭了二十来次,每次要将边境大门攻破时,他们就立马撤退,如此来来回回,却并没有真的要进入北天。这种无聊的行径,看起来的确是像我云疆的人才做的出来。但不是我们的人,我们不能背黑锅。”
“多少人马?”寒御问道。
“不到两百人。”
“是玄帝的人太弱还是那帮人太强?”寒御轻描淡写地又问了一句。看到夜来的衣袖上沾了一根长长的她的头发,寒御拿起来,绕在他纤长的手指上。
“这……”这怎么说?北天玄帝自然是不弱,那赫赫战功,不是白来的。但是,这不到两百人就能把北天边境搅得鸡犬不宁,难道玄帝英雄迟暮?行测的严肃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来就是为了这事?”寒御一边玩着手中夜来的发丝,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行测。
行测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卑职对王后的伤势十分挂念,也许久未见我主,十分想念。”
“罚你一年不许开口说话,回魔宫吧。”
果然,预感这种存在,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