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要说此刻赏梅何处最佳,非您何府莫属了,每年这时候这里的梅花轻苞初展,再好看也没有了。”
南城的冬就是那么妖娆,片片雪花不住地落在那两把粉色油纸伞上,不一会便遮住了原本的颜色。园子主人何文忠的夫人吴嵊兰和保和殿学士潘毠的夫人梅羽京。潘毠是何文忠的同僚下属,正三品职官。在朝多得何文忠提携照顾,两家之间交情深厚。
“妹妹是爱梅之人,梅花傲骨需知己方能不枉花期,你看这雪,也下好些天了,总没个要停的意思,不是妹妹来了,都没个知心的陪我一起出来赏梅,差点就误了花期了。”
吴嵊兰十五岁嫁入何府,生下儿子宣霆、宣醇和女儿萱萱。梅园便是那几年培植而成。
如今何宣霆已经二十六岁,因是家中长子,父亲何文忠从小严格栽培,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博览群书!满腹诗书,深得当朝天子器重,少年得志位列四品职事官给事中。负责门下省日常公务。
何文忠为三朝老臣,现任计省从一品计相,管理国家财政。
有道是朝天子一朝臣,风云变幻的前廷,职份和风险并驾齐驱,何文忠当然十分了然,他曾目睹君王的昏庸使得一代名臣武将如巨人般轰然倒塌,牵连甚广。英雄含怨离去,边境不稳,百姓难安。国家彻底陷入国将不国的危险境地,逐渐衰弱。
何文忠纵使有满腹的抱负在无道君王面前也无法施展,他博涉书史,不为文章,不好谈议!在朝之中独善其身,仕途平顺。至力于培养两个儿子,望其能有幸辅佐明君!可惜自小两子性格各异,宣霆好静,心性稳重,好读书;宣醇好动,思维活跃,喜爱游山玩水!结实天下豪杰!每次都能带回很多外面的奇闻逸事,总能惹得小妹一片赞叹羡慕。
在浅笑慢聊中两人穿过梅园走过回廊回到侧厅,厅内早已经生好炭火,暖风拂来!小丫鬟接过手中刚取下沾满雪花的软毛风披退下,另有寰儿端上茶果点心后通报吴嵊兰宣庭以从外回来,回房了。
“姐姐,宣庭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吕家还没答应完婚?”
“唉!吕府来函说,吕老夫人爱惜小姐,还要其守闺待嫁,一来小姐年纪尚小,怕不懂为妇之道,坏了体统;二来,宣庭刚任给事中,朝中繁忙,不防再过一年再议婚事!”
二人说话间何宣霆进来问安,换了一袭淡蓝色的褙子,新梳理过的发髻,剑眉俊面、目不怒而威,千般胸怀尽在唇角!好一副男儿本色!梅羽惊不由得暗自叹息,好个翩翩少年,可惜婚约早定。
向母亲请安后,因母亲有外宾在侧,自己不便多留,便匆匆向母亲请辞退出。裴臣刚、侯明望……几个世宦公子在外厅等着去教场射箭!
与何家结姻的吕府,乃尚书右丞吕瑞,吕瑞共有四女一子,两嫡三庶,妻袁氏生一儿一女—洳斐、洳恺;长女洳襄、三女洳宛、小女洳屏,儿子幼时因病早夭!妻袁氏悲痛过甚随儿而去,留下年幼的洳斐由吕母抚养,吕瑞是有名的孝子,为母命是从,因此这些年来为了洳斐,正室一直空缺不曾扶正,两房侧室敢怒不敢言!早年经吕母同意,和当时的中侍大夫何文忠的长子订下婚约。吕瑞当年不过是朝廷六品枢密承旨。
在朝,何文忠实力平庸,不急不躁!无大过也无大错,与人为善,不参与任何政治纷争。与何文忠不同,吕瑞敢于直言上书,弹劾朝廷蛹蛆重臣,希望以自己之力对今日之朝局有些许影响!也深得当朝天子喜欢,一路高升之一品右丞,却也因此得罪很多朝臣。
吕府
“二小姐,太夫人那边刚刚着人来说,请您过去。”
“奶奶有说找我什么事吗,我正忙着呢?”吕洳斐站在一用竹子捆绑组成的大架子上,上面摆放着各种花瓶,她正手拿工具摆弄它们。
持续了个月有余的大雪终于于几天前结束,大雪过后必有暖阳,洳斐把她这些宝贝拿出来见见久违了的阳光,松土施肥!泥土弄花了小脸蛋而不知!
“别弄了,小姐,下来洗洗换衣裳,别让太夫人等久了”
“知道了!…别催…宝宝们会听到的…”边说边做,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疏儿,奶奶没说为什么过去吗?”说着跳下竹架,拍拍手中的泥土。
“好像是有什么人来了,老夫人要你去见客…您说您也真是的,大冬天的,又弄它们干嘛呀!春天又没到!”梳儿姑娘今年十九岁,是洳斐的贴身侍女,比洳斐年长三岁,负责照顾洳斐的起居生活。
十六岁的吕洳斐,和全统大户人家小姐一样,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过她认为那都不是真正的自己,她最喜欢的,还是闺房后院的那大片花海,培土、施肥、播种、灌溉……这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自己养植的,以兰居多。
洳斐闲适时都会来这里照看这些宝贝,春夏秋冬从不间断!在她眼里每一朵含苞的花蕾都是一个即将诞生的娇弱小婴,需要极力呵护和照顾;每一次绽放都是一种超越了生与死的力量!在这种无声却沉重的力量面前,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都变得那么不值一提。
洳斐没有想到在奶奶那厢看到的贵妇人竟然是自己以后的姑婆。今天之前她一直觉得婚姻离自己还很遥远,遥远到忘记自己早已经到来待嫁的年龄,不久就要进入另一个家庭,去服侍那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和他同床共枕,生儿育女!侍奉公婆、团结姑姐……这一切从未想过,当现实摆在她眼前的时候,为何心里会如此彷徨不安?她知道何夫人是为自己而来,因为奶奶的留闺不嫁,对方早过了适婚年龄,难免家里着急,今家长登门造访,说是走动,实际是带着目的和诚意而来。深闺中的闺女奶奶已经留不住,也不能强留了!
“奶奶、父亲…请您们允了斐儿吧!一年,我只要也只剩下这一年了。想像鸟儿一样飞出吕府这口井,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父亲不是常说:先国后家吗?斐儿虽为女儿身,可我想将来并不像做一个仰夫君鼻息,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只会生儿育女服侍姑翁的行尸走肉……”
“斐儿,你是女孩家儿家,应该和你的姐姐妹妹们一样,学女红习女书,以后相夫教子。在这个乱世,一个大家小姐如何在外抛头露面,随意行走?”
吕老夫人,说将便老泪纵横而下,吕瑞赶忙边从旁劝慰伤心的老母放宽心,一边呵斥跪在下堂的女儿不知天高地厚,可心底对女儿的想法是震惊甚至认同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对人生会有如此透彻的分析和领悟。自己处在国家的中心位置,动一发牵全身。只是斐儿太小,到了民间她要如何来应付乱流中的陷阱和诱惑?同时也深信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经过细心分析得来的决定,又怎会没有想过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呢?想来这个无需自己太担心。只是将来斐儿成亲时,如果何家知道待嫁的姑娘在外漂泊,会不会影响女儿的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