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岚王府。
天色暗下，红云似乎烧起半边天际。安静的空气缓缓流动，没有一丝微风。面容苍白的少年站在庭院中央，一动不动。
凝视着似乎灼热的红云，眼底几乎烧起来。
庭院很干净。
一棵粗壮高大的树木笔直挺立。
“咳咳——”
蓦地，少年低低的咳了起来。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猛烈的咳露出红晕，唇色通透，眼睛漆黑。他的手指死死的攥着身上披着的深蓝长衣，呼吸骤然急促——
“王爷……”
不远处。
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担忧的走了过来，手臂搭着一条墨绿色花纹厚毯，刚刚想要摊开，披到少年肩上，却被扬手阻止——
“不用。”
少年倨傲的抿起嘴角，“本王又不是病秧子，不需要那种东西。”他转过身，望向微微低下目光的男人：
“东西收拾好了吗？”
“是。”
男人恭敬回应，“明早马车就会在门口候着。”
接着——
胸口再次涌上一股痛意，少年脸色微变，呼吸开始慢慢不稳。男人惊得快步上前，被少年恶狠狠的目光瞪住，只能缩紧手指，停下脚步。
他的额角痛的沁出薄汗。
深蓝长衣被扯得变形，少年一步一步的蹭着地面的短草，向着房间走去。男人的目光紧紧跟着他，甚至都能从少年身上感受到蚀骨的寒意。等到他慢慢的抬起脚步走向台阶，男人忍不住上前一步——
“明璋！”
少年低喝一声，眼神如同求生野兽，死死的咬着牙齿，“我不能在这种地方停下脚步！我也不会莫名其妙的倒在这里！”
明璋心痛极了。
他看着王爷长大，却不能护着王爷健康一生。
深呼一口气。
少年稳了稳目光，忍住胸口的钝痛，缓缓的走过台阶。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
繁星点点。
等藏生回到茶店，毫无意外的看见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乌禾。他微微皱了皱眉，他记得他和她说过，夜凉不能坐在台阶，却总是换来她漫不经心的敷衍。
青砖古道冷冷清清。
微弱的烛光拉长素衣女人的身影，斜斜的投在地面，如漆黑的剪影。像是听到了动静，她抬眼望向不远处，见到提着饭笼的少年，缓缓的张开嘴角，笑意满满：
“啊，太好了！你终于记得带回来饭笼啊，藏生。”
“……”
藏生凉凉的瞥了她一眼，经过她的身旁，抬脚进入了茶店，不去理会她喜得发亮的目光。
像是不满他的态度，乌禾暗自翻了一个白眼，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嘴里忍不住抱怨起来：
“藏生小娃真是长大了，对我这个老人家越来越冷漠。哪里像以前啊！唉，那个怯生生的小少年去哪里了啊……喂，藏生，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身后沉寂。
乌禾进了茶店，在木窗后拿出了一根长长的门栓，紧紧的关上了大门。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茶店，摸了摸支架上的茶叶，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里屋，透着月色，走到了另一扇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是一个简单干净的庭院。
旁边的小屋亮着烛光，飘散出诱人的香气。一张不大不小的木桌上摆着两个盘子，鲜艳的菜色令人食欲大动，两个木凳相对摆放。
乌禾目光渐渐暖了下来，凝视着在小屋里认真仔细摆放碗筷的少年。
来来回回的身影投在木窗上。
“站在那里做什么？”
过了很多很多年。
乌禾也会想起，有个少年在夜色降临时，透着烛光，认真的摆好碗筷等着她。
******
“这个烧藕好不好？”
烛光一晃一晃。
映入素衣女人的眼底，她夹起一片烧的黄灿灿的嫩藕，眼神得意的冲着对面吃的很慢的少年，“我的手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你看这个藕，炸的外焦里嫩，在洒上一点胡椒，简直一绝啊！”
“吃饭的时候不要晃来晃去。”
藏生慢条斯理的夹起一口白饭，放在嘴里慢慢的嚼，过了一会儿，才抬眼望向她，“你的年纪不小了。”
“那你叫我一声乌禾大娘啊。”
像是特意的和他作对，乌禾漫不经心的晃了晃筷子，在米粥里搅来搅去，“只要还没成家，就都是少年少女啊。”
少女……
藏生看她面不改色，也只好没有继续说下去。
“今天练剑顺利吗？”
餐盘空了很多。
藏生却吃得很少。
他指尖顿了顿，目光落向一条一条的烛火，凝神回应：
“不顺利，觉得很焦躁。”
今天在乌禾来的时候，他正在竭力的压抑情绪上的燥热，甚至能清晰的回忆起微微颤抖的指尖。
“哦？”
乌禾挑挑眉。
她也猜到了一点，在当时，她能感受到空气的停滞，像是马上爆发的宁静。筷子慢慢的晃了两圈，她撇撇嘴角：
“那你就努力吧。”
练功急不得……不过，这个烧藕真的不错。乌禾舔舔嘴角，不由得再次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我需要你来帮我。”藏生停下碗筷，认真的凝视一脸享受的乌禾，“有了你，我会练得快一些。”
空气里弥漫着热热的香气。
乌禾不紧不慢的嚼了嚼，放下木筷，左手抚上侧脸，绣着花纹的袖口懒散的垂下，她似笑非笑的弯了弯眉眼：
“练得再快，也要等个十年八年的啊。不得急躁啊少年，自己要好好调整。”
藏生已经算很好。
练功本来枯燥乏味，如果是一般人，早就为了达到目的，另寻它径。更加糟糕的，会放弃练功。
可是，藏生却坚持下来。
虽然进步缓慢，功力却扎实稳固，不骄不躁。
“我不能等那么长时间。”
沉下目光，藏生望着一口未动的瓷碗，“我要练得再快一些，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
夜风飘过。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那些人。”
烛火猛的晃动。
藏生嘴角一张一合，声音随着夜风飘散。他的眼睫垂下，木筷静在指尖，一动不动。
素衣女人的黑发扬起一阵弧度。
“啪——”
“唔！”
藏生微微诧异，不顾额角上的刺痛，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素衣女人。
忽明忽暗的烛光让女人的面容暗下，宽大的袖口绣着交织的花纹，手腕一晃一晃，一只木筷在半空中划着一道道弧线。
“笨蛋。”
乌禾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真是单纯的小娃。杀人？练功是为了杀人？我问你，你杀过猪吗？你杀过鸡吗？杀过牛？”
嘴角一阵讥讽。
“你知道满身血污的感觉？别闹了，还是老老实实的继承这个茶店，娶上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小娃就该有个小娃的样子，这样我也算对得起你父亲。”
“……一点都没变。”
一晃一晃的木筷停下。
乌禾笑容消失，凝视着少年额前乌黑的长发。
“和你以前对我说的话，一点都没变。”
藏生目光没有一丝波澜，直直的望向她的眼底，“你是不是打算用这些话，搪塞我一生？”
“如果你还听我的话。”
乌禾移开目光，落向洒满月光的庭院，“或者，等我死了，你自己想做什么，爱做什么，我也管不着了。”
干净的庭院如同铺满白霜。
“可是，我现在还活着。”
她突然挥了挥指尖的木筷，如同一只短剑，直直的指向他的眉心，眼底漆黑认真，“所以，我会管着你，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人生正确的道路。这是我和你父亲的承诺。你可以反抗，可是我会压住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我都不会让你有任何的闪失，藏生——”
藏生呼吸停滞。
眼底一阵惊讶，眼前是素衣女人严肃的面容，眼神深邃，像是深深吸住他的灵魂，死死的套住他的目光。
“我希望你能有和我抗争到底的觉悟。”
******
几日后。
阳光满溢。
青砖小路人群熙攘，笑容满面。商贩的声音每天都充满相同的活力，热情的对着路人吆喝。一路小跑嬉闹的孩童笑声从小路这头冲到小路那头，声音清脆愉悦，让路人不免微微一笑。
唯一有点不同的是——
温水镇最近在流传一个消息。
雪岚王会来温水镇。
“哈……”
有些冷清的茶店。
柜台后坐着一个看起来还很稚嫩的少女，她眼角挂着刚刚打哈欠流下的泪滴，目光恍恍惚惚，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力气。
“刚来就哈欠连天，寒雨啊，你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干了？”
寒雨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女人。
嫌弃她哈欠连天？！从她一进茶店门，乌禾老板就坐在门口晒太阳，眼睛眯起，下一秒就像要睡着！还嫌弃她没精神？！
“真是一个安静和谐的地方啊……”
乌禾忍不住感叹。
浅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清透的阳光，微带凉意的秋春风，让人都不禁要飞向云端。
“啊，对了！”
寒雨像是想起什么，双眼立即放光，眼巴巴的瞅着她的背影，“乌禾老板！你知道镇上最近在传什么吗？”
“啊？”
马上要睡过去的回应。
“……”
寒雨不禁扶额，忍住了不住窜上来的怒气，耐着性子说：
“是雪岚王！听说雪岚王要来温水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