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摸着她的额头,动作很轻很柔和,他说:“你怎么这么傻,要是这次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办?”
佳音的声音很轻,轻到风里去了:“你再找一个好姑娘。”
“你不是好姑娘吗?”他俯下身去,贴在她身旁,说:“以后我们好好生活,以后不会离开你了,我会好好保护你。”
许久的沉默,他以为她又睡着了,起来一看,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正看着天花板,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他想去给她擦去,她忽然一声啜泣:“我的孩子……”
他感到心在流血,那种闷在心里的痛是这样残酷的窒息。她因为孩子这样痛苦,而他未尝没有一天因为孩子痛苦煎熬过。那个孩子是个未成形的男孩,而这个亦是。他没敢看,知道不过是一团血肉,可是却是她的孩子。
而他不能面对她的泪水,只能一滴一滴地擦着她眼角不断流下的泪,攥着她流下来的温度,说:“佳音你别哭,别哭好吗?你别弄痛了自己。”他靠近到她的耳边,说:“孩子以后还会有,我们会有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佳音恍惚在梦里,可是很快就醒了,放大声音说:“那是别人的孩子,不是你的,是我的,是别人的……”
因为太过用力她的声音在颤抖着,全身也微颤着,脸上不断地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忙按着她防止她乱动,轻声喝道:“我知道!”
“你知道?”
他在她额上一吻,她微微颤动了,他掩住心事,冷静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你别哭了,不要刺激了伤口,快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痛了。”
佳音望着他,那眼神是委屈、是酸楚、是凄凉、是怨念,他投过去一丝笑意几许温柔,而她终于也看累了,闭上眼又睡过去了。
他在她身边躺下,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他来说真是噩梦一般,而他忙得连头绪还没来得及梳理,她就将他彻底拉到这里静下来,将所有的心思拿来赌她和他的这一场生死。
他听到自鸣钟报时了,许是到第二天了。睁开眼来,屋里还是昏黄的,只有床边这一丈的灯光。往旁边一看,佳音竟然坐了起来正看着他,身上只着着那件白色睡衣,他慌忙起来,“你不要命了?”
“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替你挨了一枪,所以你才会这样。”佳音的样子明显是虚弱到飘渺的冷硬,可是她依旧坚持着要去要强,挣扎着说:“我告诉你,我赌掉了孩子,我两次赌掉了孩子,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但是我活也好死也好不需要你可怜我。”
“你别说话了,小心伤口。”
他现在只怕她有任何差池,尤其她这样拼命得累到苍白的样子让他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却又不敢碰她,只能将心一横,发狠地说:“我也告诉你,我现在除了你也一无所有了,我用不着可怜你,我要的就是你活着,哪怕我死了你也得活着。”
佳音一下子虚弱到无力,才觉到伤口处竟是撕心裂肺的疼,脸上也甚是痛苦:“你为什么要这样狠毒?我现在……”
他将她打横抱起慢慢平放在床上,将那被子给她盖好,说:“你现在还有我,千万不要丢下我知道吗?你知道我差点被你吓死,我快急疯了。好得我去了你就能脱离危险,你又自己去送危险,让你走为什么不走?”
“你让我怎么走?”
她的话让他温暖,又更觉痛心,他问她:“你要和我离婚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
佳音的眼泪就无止境地蔓延开来,他只有更心疼,紧握她的手,吻落在她的脸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腻和爱惜:“以后不会让你受欺负了,我们以后好好活着,活下去,孕育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以后只有佳音,你要好好的。”
她也用力将他的手握紧,他的手宽大厚实,给她温暖和安全,而她因为方才太过拼命太过激动,现在已疲倦到极致。眼看要合眼了,却又拼命地留一记余光来看他一眼,他的精神这么差,脸色很苍白很疲倦,嘴唇干涸着完全没有水分,脸上都是汗珠,头发被汗腻了贴在脸上,狼狈得毫无形象可言了。但是他的眼神,温柔的宠溺的,还微微弯着笑意,她好心疼他,心里又好甜蜜,可是没力气述说了,她睡着了。
靖璘的幸福还没有维持到天亮,就从卧室走了出来。他的神经突然颤动了起来,不由得抬脚去了书房,果不其然,阿江正等着他。阿江和平常一样,穿着件中山装,一副很精神的样子,只是今天明显有些慌乱,靖璘一进来他就给了他当头一记滚滚闷雷——艾自明死了。
靖璘只能惊愕地面对这个消息,他起初不信,可是阿江什么时候偏过他?可他还是不能相信,虽然那天他情急之下失手开了一枪,但耳目的余光能告诉他他只是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回了一枪,艾自明不在那个位置。可是阿江的话给了他致命一击:“你是没打到他身上,可是他往前走了一步,撞到枪口上了。其实这怨不到你。”
片刻的沉默后,靖璘忽然笑了起来,他撑到现在了,终于要解脱了,岂能不高兴呢。他眼里都笑出了泪花:“好啊,到头来我还是要偿还她为我挨的那一枪,这样更痛快。”
他的样子让阿江有些担心,他还没有洗漱,虽然穿着西服身上却尽是狼狈与凌乱,虽然笑着,不过是悲极生乐罢了,倒是更添了不少萧索之色。阿江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是不知从何入手,又怕一时失语往他伤口上撒盐,只能垂首立着,悄然不语。
只是时间还没过多久,靖璘就恢复了常色,眼里退去了泪光而更显精锐,冷静地问阿江:“丧事办了吗?讣告发了吗?怎么说的?”
“听说就在这两天要发丧了,他们打过电话,说要少奶奶过去送丧。”
靖璘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院子,雨水打下来一堆堆刚开不久的合欢花,风吹吹就飘到了窗下的空地里,虽然露水晶亮透明,终究掩盖不了那萎谢后的憔悴,他转移视线当机立断:“她不能去!她伤成那样怎么去?我代她去,送送他。人是我杀的,要杀要剐随他们便。”
阿江几乎是喊出来的:“你不能去!”随即他又平复了情绪,说:“你不是故意杀人,再说他现在是杀死老爷的最大嫌犯,他也杀了那么多人,要死也有余辜。艾家今天发了讣告,说是疑系日本人所为。虽然不知道艾家的意图,但好得你暂时避过了风头,可不能自己去送死,少奶奶还要你照顾。”
靖璘整个人的情绪安静了下来,只是语气明显失去了底气:“把好风口,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一定不要让她知道。”
阿江将报纸拿给他看,真是滑稽可笑,竟是《南方日报》,还摆在一版正中央。那讣告上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