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外面赶过来的靖玿忙上前来扶住太太,对三姨太严肃地说:“三姨娘,亡灵面前请注意说话。”
三姨太只把头摆过去,不做声也不再理会,眼里瞥过冷然的不屑与抵触。
“可怜我家老爷子,一世精明一时糊涂,怎么就看上这些人了。”太太颠簸着走到遗像前,眼泪就刷刷地数珠似的下来了,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遗像里永远微笑的人,心里气闷着,说:“那个死到房间里了,压根就不来看你,我看她是没脸来见你。”
蓝清儿忙赶过来扶着太太,又说话宽慰了一番,她的情绪才渐渐和缓下来。一回头,看到佳音徐徐地走进来,太太强自镇定地对佳音说:“你怎么没跟你叔叔回去?还留下来做什么?你没听到他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后面进来的靖璘忙着急地说了声:“母亲。”
靖瑫从后面走上前来,说:“母亲说的没错,现在证据确凿,除了他谁还有那么大的胆子?”
靖璘无力地说:“靖瑫,现在毫无根据……”
靖瑫的神色更加严肃也更气愤:“不是毫无根据,是你根本就是在回护她,她现在是咱们家的仇人。或者你已经弃暗投明,另找好了大树。”
靖璘怒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靖玿忙拍着靖璘的肩膀,脸上是安慰的神色,嘴里说:“老三你别发怒,你知道现在外面还传着什么吗?说你因为一个人杀了自己的父亲,因为父亲觊觎了你的人。这事情,你肯定比别人先要知道不是吗?”眼看着靖璘看他的眼神是嗜血的愤怒,忙又神色淡然地安定他说:“你别发怒,我相信不是你干的,肯定不是你干的,但是我堵不了别人的嘴,你说该怎么办?这件事情一定是艾家干的。”
佳音看着靖玿出口说:“不是靖璘,也不是我叔叔干的,我叔叔不是那样的人。”
靖玿回身来笑了:“呵!你叔叔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吗?他杀了多少人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没了,你凭什么说不是你叔叔干的,就因为我们抢了你们的生意,你叔叔不知有多恨我们,他不仅要杀我父亲,甚至我的母亲,我们全家,都免不了灾祸。”
他向佳音走来,脸上挂着笑,声音却格外冷硬阴凉,看样子要栖身到佳音身上了。靖璘一把将佳音拉到身后,迎上靖玿的目光说:“二哥,有事冲我来。”
“哟,现在感情这么好,这么护着她?你瞧,你父亲可看着呢。”
太太不忍看这一场戳心的闹剧,心一横,对佳音说:“你走吧,我和你有缘无分,注定做不了婆媳,就当我们家从没娶过你这个媳妇。”
佳音想说什么,却已哑口无言,唯有泪千行在无声地述说着心里的难过。
靖璘不再在意旁人的眼光,将佳音环到怀里,就这样保护着她。而他的内心,也是一番纠结煎熬,只能说:“我一定查清楚,手刃仇敌替父亲报仇。但她是无辜的,还要连坐吗?”
他们就这样站着,大家都不再言语了,渐渐都回到了各自的屋里去了,客厅里留下他们还这样相拥着,彼此心里都有无尽的无奈繁绕着,也只能相对无言。
靖璘趁着夜色还有几分分明到静妮的墓地,坐在地上陪她畅饮了几杯,无奈他还是来了,来了就不想走了,就这样抛开这世间的烦恼和她永远在一起是最好了。可是夜风一吹,身上一冷,梦醒了,他又回到了现实。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永远静在那里,一直等着他。可是他只能不舍地抚摸着照片上她冰凉的脸颊,然后默然离开。
深夜了,往常这时候家里有些人还不曾睡,还要小闹一会,现在整幢楼都是寂静,唯有客厅闪着亮晃晃的光。他进屋来,灯是亮的,却空无一人,只是细细微微有啜泣声传来,他向那声音走去,转过白色的围屏,来到父亲的灵前,一个黑色的小小身影在那里跪着低微地哭着,是佳音。
他走过去,想将她拉起来,她只是摇头,他也不勉强她,在她身旁也跪下来,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不一会儿,她的眼泪就****了他的衬衫,她的脸上早已是两条细流泛着波光,嘴里细弱地说着:“多好的公公,就这么走了。不论我做对还是做错,他总是那样慈祥地给我宽心,并不指责我。他总是对我笑着,那笑容像阳光像春风,让我心里好温暖,回到公馆见到他才能觉着温暖。可是现在天变黑了,也没风了,他就这么走了。我都没好好侍奉过他,没尽到做女儿的责任,可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你说他那么好的人,在下一个世界一定会幸福、健康到永远对不对?”
他听着她说,她问他,他也不回答。半晌,他回过头来在她耳边说:“咱们走好吗?”
她转过来看着他,泪眼朦胧里都是疑问:“去哪里呢?”
他不说话,拉起她就走。他们穿过围屏,走过厅堂,来到院子里,向大门走去,亮黄的灯下两个人的影子无限拉长,穿过树影,来到大门外。车就在外面,他让她上车,自己到驾驶座上。她问他去哪里,他笑着说带她逃跑,她是嫁夫随夫,他到天涯海角都随着他。
他专门为她开车,就他两个人的汽车旅行,这还是第一次。只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多少热心和快乐来感受这迟来的第一次,除了看着彼此浅淡地一笑,剩下的只是沉默。路过华美绚丽的霓虹灯,做了一场绮丽的梦,路过昏黄暗淡的居民区,梦里色彩渐退,拥抱着一份平淡的幸福。车子在更黑的巷子里停了下来,佳音却睡着了,她睡得很沉很沉,睡梦里的她一身黑衣衬得脸色甚是雪白,嘴角弯起笑意,是恬静的安详。靖璘不忍叫醒她,在一旁等着她。
梦醒了,佳音睁开眼,周围一团漆黑,当真是从梦里跌回到现实中,她惊慌地撇过头来,顿时舒了一口气,他在这里。她问道:“这是哪里?”
“三姨娘家。”
话音刚落,大门就开了,三姨太对着车里细看了看,确定是他二人脸上才绽出笑容来,忙让二人进去。三姨太换了件藏蓝色水纹缎旗袍,散着卷发披了下来,在前面走着,两人在后面随着。
许久没来这里了,一切还是昨天的样子。不大的院子里,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洋楼虽然有些旧了,还是很宏伟可观的,细节处遗留下来的精致也是极其考究的,带着浓浓的过往的味道。院子里的桂树枝叶繁茂,蓊蓊郁郁,花还没有开,贵气却已馥郁一树。
三姨太摇摆着身姿在前面走着,说:“吕公馆回不去了不是还有小别馆吗?来找姨娘有何事?”
靖璘笑着说:“姨娘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
三姨太佯作生气地说:“姨娘不聪明,姨娘要是聪明,今晚就不会任由人家那样侮辱,这么多年来给人挤到这穷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