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信息爆炸的社会,要想使某些事情不被八卦地传播比过节短信不被转发还要困难,因为手机尚可能因为欠费而被停机,大家的求知欲和进取心却不会因任何原因而停止。
听苏飒飒说,学校前一天刚刚流传开我和颜回要订婚的消息,并有热心人士在BBS上盖起高楼企图通过舆论压力逼迫官方证实,后一天却又流传开我们取消婚约的事。两幢高楼平地而起争持不下,最后终于有不知名高深人士点醒众人,所谓订婚悔婚不过是一场湖绿,并一针见血地将此湖绿事件称为“诈婚门”。
我实在搞不懂这事情是怎么在学校流传开的,就像我搞不懂班上有些男生是怎么一眼看出女生的内衣尺寸的,二者共同点在于当事人即便知道被八卦也毫无反抗之力。
苏飒飒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缺根筋啊?程煦他再怎么说也是过去式,退一万步讲,你要是实在觉得心里过不去把婚期推迟也行啊,等他康复再考虑你自己的事,非得把人家颜回气走不行啊!”
关雨和她一个意思,不过她说的比较难听,“你脑子里进的是汽油还是硫酸还是肥皂水啊?还是说你压根没长脑子?我就搞不懂你怎么变这么磨叽,日子是向前看的,你这总惦记着过去算是个什么事?我嘞个去!”
电话里被她俩骂得狗血淋头还好说,夏瞳则是直接跑到医院来骂我,为了防止程煦听见,我把她拉到花园里骂我。
夏瞳一副恨不得打死我的样子,凶神恶煞的,“小舅舅去美国了!小外婆也跟去美国了!!我说你是不是要把大家都搞精神分裂啊都!!!”
我说:“还好,这样就挺好,挺太平的。”
夏瞳说:“好个毛啊。你跟我走,我带你去美国找他,当面把话说清楚。”
我挣开她,揉揉脑袋说:“他走之前我就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基本上断的很干净。那什么,我上次收拾东西时落下一个包,这几天恐怕走不开,你帮我送家去吧。”
夏瞳退两步指着我,“我才不帮你!”说完气愤地向我身后的住院部瞪一眼,又说:“程煦他不好好的吗,你等他出院把话说清楚也算仁至义尽了,干嘛把自己卖了啊。再说,他爸还是你亲爸,他妈又不想让他爸知道他是你亲爸,哎呀乱死了,你在他家能好过吗?”
我惊诧于夏瞳居然没有搞乱事情的关系,在我将这惊诧表达出来之前她又挥挥手说:“我理了一个晚上,不会错的。你要是进了他家门一定会被欺负,说不定他妈还要虐待你不让你吃饭不让你穿衣服,想想清楚啊!”
她这般别开生面的关心很让我感动,不过遗憾程煦他爸妈还未成为我的衣食父母,不会影响我吃饭穿衣服,她的担心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安抚她说:“他爸他妈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别乱操心了,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转念想到一件事,我说:“阿瞳,说个正事,借我点钱吧,急用。”
她抱着胳膊拿眼横我,“怎么?办嫁妆?”
我说:“我还没找工作,想先把贷款还上。”
她听了这话好像更来气了,指着我说:“小舅舅早就给你办好了,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
她撇撇嘴,“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了,本来明明白白的事,非弄这么别扭,何必呢。”
最近我好像赖上了这个花园,程煦他爸妈一来我就跑这里坐着,大概是来的次数多了产生了感情,一坐就不舍得走,就想在这坐着。
夏瞳走后我在花园长椅上坐了很久,风暖暖的,我看着天边飘忽的云彩几乎要睡着。朦朦胧胧间想起那个晚上,颜阿姨问我,什么是爱。
当时几乎是不假思索,对于这个高深的问题我答得十分有底气,我说,爱一个人就是和他在一起,无论什么原因也不分开。
这是一个开放式问题,我审题不明,给的是自己以为的答案,也就是自以为是的答案。我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一定做得到,可事到如今,我竟然是做不到。
医院大夫冷静而不加感情的话似乎还响在耳边,他明明白白告诉我们,因为受伤过重,程煦很肯能再也站不起来。
“当然,还是有希望的,如果坚持治疗再加上调养得当,或者说再多一点点的运气,完全恢复也是有可能的,重要是让病人自己保持信心。”
夏瞳说是我非把事情弄这么别扭,事实上我也不想这么别扭,是生活逼得我不得不别扭,我估计如果稍有违逆,我一定会别扭至死。
生活这件事,真是无可奈何。
瞌睡地闭上眼,我想,也许生活就是一出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在自己的戏里是主角,在别人的戏里是配角或者龙套,共同点是既然已经参与演出就别想置身事外,一定要负责而认真地演完自己的戏。
只因,已在戏中,身不由己。或许我不是个出色的戏子,演不好自己的戏里的主角,但又或许,我可以演好别人戏里的配角。
主角配角加上龙套,不过是一出戏。
而颜回……
也许,总有一个人,会一直住在心底,却消失在生活里。
推开病房门进去,程煦正靠着床头看一本书,我走过去一看,竟然是几米的漫画。
他抬头看着我,笑容清爽。
我有些吃惊,说:“原来你喜欢看这个,我有很多,改天拿给你。”
他放下书,揉揉眉头说:“隔壁小妹妹拿来的,我随手翻翻就看下去了,还真有趣。”
在他床边坐下,我拿起翻翻,笑着说:“以前我最喜欢这本《童年下雪了》,哈哈,你看这一段——”
我一字一句念出声:“‘海军大宝虽然是个胖大个,却也是个温柔的孩子,他温柔地将气球小子摆平,屁股温柔地坐在他脸上,安静地读书和思考,其间并数次温柔地放了一些有教养的屁。’哈哈,是不是很好玩儿?”
没得到回应,我抬起头看他,见他嘴角弯起,慢慢说:“这些天,一直没见你这么笑过。看来,这真是本好书。”
“……”我摸摸自己脸,掩饰着说:“嗯,这确实是本好书。今天太阳不错,下午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他笑出声,抬起手就近摸我脑袋,摸两下又停住,敛了笑慢慢开口:“这些天有你陪我,我很开心……”
说到这里又停下,整理思路似的,我等着下文。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是突然看到我在,忽而一笑,说:“你又要毕业又要订婚,正是最忙的时候,不用一直陪着我了,我没事。”
我僵一下,笑笑低头。说:“毕业还早……哥哥,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和他分手了。”
我抬起头,看见他表情瞬间僵住,又说:“我只是不想瞒着你,我和他分手了。这是我这么些年做得最谨慎的一件事,考虑得很透彻,所以你不要担心。”
程煦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他慢慢说:“考虑得很透彻?我不要担心?”
我平静说:“嗯。我决定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目不转睛看着他,许久他才面无表情地说:“不好。”
“……”
他靠回墙壁,闭上眼睛有些疲倦的样子,说:“如果是这么个结果,那我还不如被车撞死……阿颜,你这是又钻牛角尖了。”
我说:“我没有,我从来不钻牛角尖。”
他睁开眼,笑得很温柔:“没有?那好,那你说你在做什么?可怜我?我不需要。”
我看着他说:“不是,我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能像从前那样好,你不想吗?”
他看我一会儿,似乎是在想我说的话,我又说:“你不许再说些伤人的话赶我走,不许骗我,不许把心事藏起来。”
他握起我手,温言说:“这恰恰是我想告诉你的。阿颜,这么跟你说,你走这一步同时让三个人不快乐。一个是以前爱你的人,一个是现在和以后都会爱你的人,一个是你自己,这一步走得太糊涂。”
我愣愣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反应,他摇头说:“我都已经完全放下,你又执着什么呢?”
心底百感交集,我看着他说不出话。不住地想着,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很可能再也站不起来。想到这里我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眼睛里竟真的渐渐模糊起来。
程煦神色不变,手指划过我眼角,微微笑着说:“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爱哭,爱哭鬼。”
我赶快低头掩饰,一晃神看见他手背上清晰的齿痕,没出息地又呆住。
耳边他的声音淡淡的,“你哭什么呢?事情远远没有到让人哭的境地,听我一句,要么现在回去找他,要么现在我请他过来让他带你走。不用选择的事做起来最轻松,有什么放不下呢?如果说,是关于我的腿的事情。”
脑子里轰的一声,我猛地抬头看他,他接着说:“我都知道,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我吸一口气,轻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要留在你身边,我是觉得,我就是想陪着你……”
他的表情像无所不知的老师看着一个手足无措的优等生,眼睛里是宠溺和耐心,他说:“我都知道,但是我不要你这样,或者说你这样让我很不开心。阿颜,每个人都有决定事情的权利,我不想你陪着我,你也要尊重我的想法。”
我还想开口,他的话却让我瞬时呆住,他说:“过去就是过去,非要重新开始也只能让我们周围的事情全部打乱。而且结束的事情哪能叫重新开始,就算开始了也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件事,再说,我欠晴儿许多,还不知如何补偿。”
他似乎是等我回答又好像不指望我回答,我像迷路一样,有些摸不着方向地问:“我这么做,其实很自私?”
他笑一声,眉眼间依然沉静,说:“没有,你只是太年轻又喜欢钻牛角尖,不过还好,虽然你方向感奇差,但我不会让你迷路。”
程煦睡着后我在他旁边坐了好久,把他说的话反过来倒过去地想,期间冀晴似乎进来过,我没有太注意。
我想,也许我真是钻了牛角尖,但真要出来总得等他康复,不然我怎么出得来。
我的大学生活即将过去,毕业论文和答辩的事搞得人焦头烂额,学校里同学们的精神面貌大概分为两种,一种神清气爽,一种焦虑暴躁,我大概属于这二者之间。
工作找的太仓促,暂定在我平时打工的旅行社做导游。
关于诈婚事件肖爷爷很大度地没说什么,也许是在他旨意下几个姑姑也没说什么,这让我一阵轻松。肖爷爷要求我一定去酒店工作,如果不愿意在这边,他可以在S市给我安排,被我以S市苦寒难耐为理由拒绝。他老人家十分不乐意,又筹划着送我去留学,我和他磋商了好几通电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最终表示妥协。
学校同学依然很友好,对于我和颜回竟然会产生诈婚事件只是表达了一些些正常的惊奇,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滕芸同学的反应则超过了人之常情,她让我很头疼。
上次去导办时又碰到她,滕芸同学明显十分激动,她拽着我问:“学姐,上次听说你和颜经理要订婚,是真的吗?”
我说:“你说呢?”
她说:“应该是绯闻吧?”
我说:“恭喜你,答对了。”
她说:“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上学期你去找颜经理拉赞助时惹出来的。学姐对不起啊,你不知道前一阵子传得多难听。那些无聊的人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你想攀人家高枝……”
我打断她:“学妹,这些无聊的人传播的无聊的事你就不用当面传给我听了,虽然学姐十分理解你不想我被蒙蔽的心情,但是不好意思,我真是不想听。”
她说:“学姐,我也是一片好心。”
我笑笑:“学妹,我相信你是一片好心,谢谢你的好心。”
G市的天依然是灰蓝色,阳光依然不错,还是一样,生活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大家过的都很鲜活。我惟一没想到的是,那天去医院看程煦,走的时候居然迎面碰上他妈。
我一般是避开他爸和他妈去看他,可这次他妈杀了个回马枪,我们终于狭路相逢。
我不认识她,她认出了我,她说:“你是辛颜?”
太阳挂在头顶,已经是初夏,我们身边的花坛里开着明艳艳的花。
我说:“我是。”
她说:“我叫罗烟霏。”
大概是她们的生活习性,和人谈事情一定要到一个清净且有情调的地方。但我想又不是调情,而且我这种社会女青年和她这种贵妇也没必要专门找个地方促进感情,于是我拒绝了她的喝杯咖啡的建议。
她脸孔弧线优雅,眼睛里不含笑意地说:“你还真像你妈妈。”
我说:“很多人都这么说,我一般把这句话当做赞美。”
罗女士神色不变,依然高贵优雅,看着我说:“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出现在阿煦他爸爸面前。”
我说:“其实我也不想惹那个麻烦,所以就算您不来拜托我,我也会做到的。请问还有别的事吗,我赶时间。”
她神色有些古怪,看来我好一会儿,于是我尽量大方地让她看。最后她说:“那就好,希望你说到做到。”
绕开我走出两步,她站在我身后,欲言又止:“当时……”
我回头等着下文,她接着说:“当时,你妈妈到最后确实爱上了你爸爸,你不用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只是告诉你。”
也许是日光的缘故,她的表情似乎有些恍惚,不待我看清她已经转身离去,背影同样的优雅高贵。
在路边电话亭花一块钱往肖家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于是我放心地开门进去拿东西,自认为自己很有做贼的潜质。
推开房门的那一瞬竟似推开一段旧时光,我其实真是个怀旧的人。而且怀旧不像怀孕,不需要十月怀胎,只需酝酿一些情绪碰触一些记忆即可成功,这是一项十分随意的活动。
怀旧完毕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要走,下楼梯前无意看见颜回的房间。我顿了一下,心想如果以后见不到他人,能拿他一样东西也是好的。怀着这个想法走到他门前,手扶在门把上慢慢推开,室内窗帘间泻进几握日光,空无一人。
不自觉想起那个下午,我溜进他房里找书,得不偿失地被踢被子的他占了便宜。
嘴角忍不住勾起。那时候好像还和他称兄道弟呢吧?
想想还是关上门,似乎这一关门就把那个下午关在了屋内,不去打扰,永远都在。
深吸一口气下楼,觉得心情还不错,路过客厅沙发时却被一样东西狠狠攫住了目光。
走过去拿起沙发上那本质量很上乘的杂志,颜回和一个穿职业女装的漂亮女人挽手站在一起,看上去还真般配。而且那个女人看起来分外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发愣想了一会儿,突然来了灵感,这是那天在颜回办公室那女的,莫非他们真勾搭在一起去了?可是,为什么那么快,为什么是这个女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一阵泄气。就算不是这个女人,就算是另一个女人,可这也太太太太快了些吧?!
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猛地把杂志扔到地板上,寂静空旷的大房间里突然发出的声响让人一阵迷惘。站了一会儿我转身拔腿就走,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气势汹汹走到门口,这种全身都充满力量的情况已好久不曾出现,似乎是从心底传来一丝雀跃,我觉得好开心,又有事干了。
忍不住笑着拉开门,开门那一瞬这笑却立刻冰冻在脸上,我骤然觉得古怪无比。
门外手拿着钥匙正准备开门的,是颜回。
他也是一愣,呆了一瞬直直看着我。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回来拿东西,好巧啊,你……你先进。”
他看我一眼,果真在我身侧先走进屋,但他进门习惯太过良好,他进门后直接随手把门给关上了。
我无语看着“咯噔”一声响的门把手,默默上前再一次开门,手刚放上门把手却突然被他扳过身子压在门板上。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似乎有些消瘦,我一时吓住不知如何反应。
他的身子抵着我,一手在下面握住我的,手指紧紧相交,一手撑在门上,气息呵在脸上,“你怎么会在?”
我结结巴巴地说:“我刚才说了,我回来拿东西,你不是听见了吗。”
他笑一声:“真巧。”
我艰难地说:“……这个我刚才也说了。”
他说:“我们说的巧代表的含义不一样,我说的是我正要去找你,一开门你就出现了,是不是很巧?”
我慢吞吞地问:“你找我干什么?”
他笑得深不可测,说:“我当然要找你,我说的话都不是说说玩儿的,我说要牵你的手不松开,说要牵一辈子,你以为是逗你玩儿的?”
我沉默一会儿没有说话,等心脏恢复跳动后才开口,我说:“那,那本杂志上,那个女的,她是谁?你阿姨?”
他难得现出迷惘表情,不过也只是一会儿,然后笑着看我,“你看到了?照的好看吗?”
“……”我说:“还没有动物园的大猩猩好看。”
说完我还是没忍住,抬腿踹他一脚,说:“照的难看死了,你说你找谁拍不好非找那个女的,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堕落成这个样子,真是车辚辚,马萧萧,恨铁不成钢。”
他笑出声,似乎是无奈摇头,“你以为这几天我去美国是干什么了?如果我不去解决,只怕杂志上出现的就不只是这张照片了。走的时候被你气晕了,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去美国只是处理棘手事情,不是答应你分手的事。怎么,吃醋了?”
我反应不能,试探着说:“你还要我?”
他笑,说:“你说呢?”
我鼓起勇气说:“你要是还要我,我就跟着你,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倒追你,你放心,所有步骤都不会缺,我一定把你追到手。”
他渐渐敛了笑,目不转睛看着我,好看的眉眼就在我眼前,我舍不得再一次把他推开。不待他回答,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他手,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抱住他。
紧紧环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膛,我像抱救命稻草一样抱住他,颤着声音说:“那些话里每一个字都是骗你的,我没有不爱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耳边是他的心跳,我更紧地抱住他。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他抬手摸我头发,轻轻唤一声:“阿颜……”
我把头埋进他外衣,闷声说:“什么?”
他也抱紧我,轻声说:“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