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时候觉得除死无大事,真有了死的机会却又发现其实我还没活够,我真别扭。
别扭中我又做了一个十分别扭的梦。
刚开始好像是梦到程煦,他攥着我的手,叹息似的一遍遍地唤我。我给他叫唤得头疼欲裂不得清净,挣扎着想让他闭嘴,那个声音好像又瞬间变成了颜回的,我迟疑了一下,继续陷入了混沌梦境。
青空万里,如雪樱花,几只雪白的鸽子拍打着翅膀飞过,其中一只最为雪白的好像是我家的小色白。
此前我一直深深担忧着小色白,觉得它的一去不返八成是因为给人炖了,现在我终于放下心。因为爸说,鸽子是天堂的眼睛,如果它们找到天堂就不会回到尘世,由此可见小色白终于修成正果。
我十分快活地去追小色白,想让它把我捎上,去见见我爸妈。跑了几步身后却有人唤我:“阿颜。”
我回头,就看见一人静静立在漫天盛开的樱花林里,一树树樱花或浓丽或淡雅,绮丽非常,却都及不上他的三分俊朗眉目。
我看着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沉淀,那种满足踏实的感觉,好像是考试前一分钟终于找到了失却已久的准考证。
颜回又笑着唤我:“阿颜,过来。”
我向他走去,樱花瓣纷飞如飘雪,落在他肩头。我看着他说:“你真好看!”
他唇边笑意不减,伸手拢拢我鬓旁发丝,扬眉看我:“你也很好看。”
我马上说:“既然咱们都这么好看,干脆结婚吧!”
他手顿住,笑意僵在嘴角。
我目光灼灼看着他,有些紧张地说:“领结婚证要9块钱,现在物价上涨,保不住哪天就涨价了,还是早下手比较保险。”
他还是不说话,我急了,攥着他闲着的一只手使劲晃:“你说你说你快说!”
他突然一笑,正要开口,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却猛地扑腾进我怀里。
我大惊,醒了。
夏瞳欢快又激动的声音响在头顶:“啊啊啊啊啊!颜颜你醒了!”
我睁开眼,还陷在方才的梦里无法自拔,眼前好像忽闪着穿过樱花间隙的耀眼阳光,和樱花树下光彩流转的颜回。我在梦里向颜回……求婚!
心弦猛地一颤,正听见夏瞳疑惑且颤抖的声音:“无量寿佛呦!该不会撞傻了吧……”
我定定神,看向她,开口发现嗓子有些干:“我没傻。”
她愣一下,突然扑下来死死把我攀住,嚎一声:“死鬼,你终于醒了!”
她这一声死鬼叫得我浑身发毛,脆弱的神经连带震了三震,太阳穴处突突地跳得欢畅。我僵硬地躺在床上,左臂好像缠着绷带不能动弹,伤处被她勒得生疼,忍不住呼救:“阿瞳你轻点儿,胳膊要碎了。”
夏瞳马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检查我手臂。
我觉得浑身僵得发麻,说:“阿瞳,你扶我坐起来。”
她扶我时难得的小心,说的话却很是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不自爱,这么大人了居然还出车祸,丢不丢人啊你?”
听她这话好像是年纪大的人就不会出车祸,我随口说:“没有哪个司机偏爱戕害少年儿童吧?再说出车祸和自不自爱有什么关系,我觉得自己一直挺自爱来着,和你厮混多年还能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我多自爱啊。”
夏瞳伸手想打我,大概是意识到我现在深受重伤,不便殴打,遂放下手说:“哼,刚才说梦话可没这么嘴硬。”
我心里一咯噔,赶快问她:“我说什么了?”
她笑得又暧昧又奸诈又欠扁:“等小舅舅回来再说,到时候人赃并获,当面对质,叫你不得狡辩!”
我问:“什么物证?”
她说:“顾宁啊!刚才他打电话过来,正好听见你说梦话。”
原来顾宁是物证……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不动声色问她:“你和顾宁和好了?”
她脸一沉:“没有。”
我暗叹一声,低头检查自己,发现只有左胳膊裹了绷带,后脑勺打了补丁,别的部位没有什么大纰漏。
夏瞳在床边坐下,拿一个苹果使劲削着:“还好就折了一条胳膊,脑子也没撞坏,大夫说现在不能打石膏,要是疼你先忍着。”
我嗯一声,心想也许真是应了九斤老太那句“一代不如一代”,当年一辆国产的大运摩托尚能将我撞得腿骨骨折,如今一辆保时捷卡宴的杀伤力却如此逊色,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窗外阳光未成规模,显然天色尚早,我尽量忽略越来越清晰的疼痛,说:“你送我来医院的?”
她赶快摇头:“不是我。”
我奇:“那你怎么知道我出车祸了?”
夏瞳说:“昨晚你一直不回来,打你手机也关机,又打给你同学说你早该回来了。我想你该不会是出事了吧,只好先去我朋友家,到半夜接到大夫电话,说你在医院,我就赶快过来了。”
我疑惑问她:“那我怎么来医院的,大夫怎么会打给你?”
她挠头:“好像是一个男的把你送来的,还把费用都给交了,打给我……可能是查了你手机电话薄吧。”
我摇头:“我手机没电了。”
夏瞳说:“那他可能是把你电话卡装在他手机上啊。”
我还是觉得不对:“那他怎么就知道要打给你?”
“呃……”夏瞳想一会,说:“想这么多干嘛,你就当遇上活雷锋了。不过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撞了你,居然把你抛尸荒野,丫的喝汽油噎死他!”
我沉思着说:“我觉得应该就是撞我的人把送来的。要不他为什么还交齐费用?肯定是花钱买安生,这个我还是很有经验的。再说这年头能找着活雷锋么,更何况是有钱的活雷锋,你这想法不现实。我怀疑连小学教科书上的雷锋都是虚构的,就是为了加强对少年儿童的思想统治。”
夏瞳马上反对:“这不可能,那不还有雷锋遗址吗!”
我说:“什么遗址,我怎么不知道。”
她瞪大眼:“雷峰塔啊,不是放雷锋的标本的吗!”
“……”我觉得如果白娘子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原谅夏瞳。
想她白娘子一代绝色蛇妖,还是个有夫之妇,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和雷锋同了居。
夏瞳在一旁苦苦思索。我发现旁边柜子上放着我的包和手机,心想撞我那人还算有良心。
夏瞳把给我削的苹果一口口吃完,抹抹嘴说:“对了,昨天实在找不着你,我一急就打给小舅舅了,然后我接到电话说你出车祸了,然后我就报告给他了,然后他现在在飞机上。”
心弦又是一颤,我一时说不出话。
我觉得从来没那么别扭过,既想见他,又有些怕见到他。
如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我刚才那个绮丽又无厘头的梦境应该也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一定是以事实为依托的,也就是说其实我一直是对颜回有想法的,这个想法居然成熟强大到我向他求婚……
我俩双双陷入了沉默。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我们视野里,走廊里清冷的灯光在他身后像素描画里的阴影,驼色大衣立起的领子愈发衬得他脸孔俊秀,眉目清朗。
我愣了一刻,断掉的骨头里疼痛渐渐蔓延,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世事无常,什么叫啼笑皆非。
在夏瞳喊出来之前,我终于缓缓开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