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起,几乎每天都有同学离开,而送行的人,则从浩浩荡荡变成稀稀落落。
沈佑因为还有些毕业手续赶着办理,加上本身的课题研究也很忙,所以自打‘散伙饭’后便基本没有露过面。
而和我之间,也没有了联系。
我们每次都如那日送林木森般,大声地说着笑着,用力地挥手道别,给彼此留下一个拼命咧着嘴傻乐的定格画面。
孟爽是最后一个踏上火车的,他打算先回一趟老家,跟夏燕的父母说明真相,然后就去找那个一走月余杳无音信的人。
他要当面告诉她:对不起,还有,在一起。
孟爽说,他不可能永无休之地找下去,毕竟,他的人生还要继续,不仅要对自己更要对父母亲人负责。所以设一年为限,他会在这期间努力地寻找,一年后,无论结果怎样,都要开始努力地生活。
孟爽还说,将来的事儿谁也讲不准,爱一个人究竟会爱多久,携手一生的人又到底会是谁,有时候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他唯一能保证的,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变得有能力去保护所爱的人不受伤害。
临上车前,孟爽狠狠捶了一下林木森的肩窝:“哥们儿,你比我幸运,说真的,我还挺羡慕嫉妒恨的。”
林木森稳稳地站着,抬手还了他一拳:“有本事,就让我羡慕嫉妒恨回来。”
孟爽仰天一笑:“成啊!你就等着瞧好吧!”
林木森点点头:“我等着。”
两人握手成拳,轻轻撞了三撞,孟爽的目光最后在我脸上停了一停,随即决然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送完孟爽返校,恰逢正午时分,盛夏的炎炎烈日仿佛能将万物化为水汽蒸发。
我正被晒得有些头晕,便听林木森让另两个一起送行的人先回去,他跟我还有点事要办。
同学走后,我难忍纳闷:“什么事儿?”
林木森却不答,只管拉着我一通快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茶吧。
我本就热得够呛,现在更是胸闷气短,忍不住恼怒暴跳:“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每次都像赶着去死一样,跑跑跑,跑你妹啊!”
他凉凉地瞄我一眼:“还以为你要中暑了呢,没想到底气这么足。”
“……”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一激动,吼得声响貌似有点大,店里的客人和店员那无声的小眼神更是让我万分羞愧。居然敢对一个帅哥咆哮,简直就是人民公敌啊……
于是夹着尾巴跟着林木森在角落处的僻静位置坐下,又细声细气地点了杯奶茶,便非常识相地耷拉着脑袋摆出一副蔫菜状。
“干什么,低头认罪?”
“你不是说我中暑了吗?”
“那如果我说,你应该大哭一场,你是不是也要配合一下?”
我立马抬头双眼圆睁:“我干嘛要哭?”
林木森靠在沙发背上:“我怎么知道?”
我:“……”
这时,饮料送了上来。
我一边怒视对面老神在在的家伙,一边咬住吸管玩了命地大口吸。十几秒的工夫,一杯冰奶茶便见了底。
只觉一股凉气直冲后脑勺,刺激得脑仁隐隐作痛。
我捶胸顿足使劲咳嗽几声,总算将这股气体化作液体,从眼睛里争先恐后地汹涌而出。
这么多天的送行,一次次的离愁别绪,一遍遍的强颜欢笑,通通都积攒在心里,沉甸甸地压着。还有,与沈佑的僵局。
一切的一切,终于在此刻,在这个没有人认识的陌生小店里,酣畅淋漓地宣泄释放。
我趴在桌上嚎啕得丧心病狂,良久之后,方觉爽快了不少。
自知此举极是丢人,此时也无颜见人,遂一手捂脸一手颤巍巍地指着前方,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我……我配合得还不错吧?你满……满意的话,好歹给鼓个掌捧个场什么的嘛。”
林木森清淡淡地‘哦’了一声:“那你谢幕也要给观众看个脸啊。”
“不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丑死了!”
“怕什么?你半夜磨牙说梦话,打呼流口水的样子我都见过。”
我冷哼,果断不上当:“诽谤!夏燕说我睡相很好的!”
“也包括你喝醉了以后的?”
我一惊,放下手露出两只红肿的兔子眼:“真的这么惨不忍睹?”
林木森递上纸巾,慢悠悠的还是那句:“我怎么知道?”
“……那你……”
“我也睡着了啊。”
“……你……”
见我气结,林木森不禁一笑,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脑门:“真是只大傻鸟。”
我默默扭头,表示伤了自尊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他便也不吭声,只将我杯子里剩下的冰块全都倒进了嘴里,‘嘎吱嘎吱’嚼得欢快。
终是我先按捺不住,愤然指出:“你自己的冻咖啡里也有冰块!”
他扬了扬眉,端起喝了一口,然后推过来,用轻松随意且理所应当的语气:“那你吃我的。”
“……”
我看看杯子的边沿,又看看林木森薄薄的双唇,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那天早上的‘福利’,一时心跳加速血液倒流。
而他似乎生怕我死得不够快,索性用一句话成全了我的筋脉逆转五内俱焚:“那个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啊?”
“学校申请还有手续办理方面,我有经验,应该没有问题。至于费用的话,对你而言就更加不是问题了。”他看着我,微微抿起唇角,一对点漆般的眸子越显清亮:“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吗?”
“啊……”我听得目瞪口呆,脑子有些缺氧:“你的意思是……”
他蹙了蹙眉:“不懂?”
我摇了摇头:“不懂。”
他叹口气:“辛阔,你有时候真是笨得令人发指啊。”
我刚想奋而反击捍卫自己的智商,他便忽地起身,前倾,探过桌面,同时以两根手指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微微仰首,继而一个吻便压了上来。虽只略做摩挲,却是真真切切。
“现在,懂了吗?”
我眨眨眼,盯着鼻息相闻的面容,颤着声:“你劈腿!”
他:“……”
林木森跌回位置上,揉了揉额角,表情很挫败。
我僵硬地坐在原处,保持着正义审判者的杀气。
“如果我说,我从来就没有过女朋友,你信不信?”
我断然:“扯淡!”
他无奈:“因为不想总是被一些无聊的人和无聊的事打扰,所以才会找朋友演了一场戏。”
“……那你还说,她跟你一块儿出国的呢。”
“对啊,可她去的是法国。”
我震惊过度,彻底失语。
林木森掏出一根烟点燃,一口吸下去就是小半根,说话间,白雾缭绕:“我父母的感情不大好,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别喜欢上什么人,因为没意思。遇到你以后,觉得你这个人挺有趣,相处起来很舒服,其余的也没多想。出国以后,我总是会忍不住地想起你,不过我跟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过段时间,只要再过段时间,就会习惯了,就一定会忘了……”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透着股无能为力的自嘲。又顿了片刻,方继续:“直到这次回来知道了孟爽的事,我才忽然明白,其实这世上最没意思的,是后悔。辛阔,我不想后悔。”
林木森说完这段话后,便不再出声,只微微低着头,默默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
我看着眼前的飘渺烟雾,意识一片空白,只反复回荡着一句话——
尼玛坑爹的太阳神,你就耍我吧!……
不知过了多久,林木森才终于再度开了口:“考虑好了吗?”
我定定神,端过他的咖啡,竖起脖子一饮而尽,清清嗓子,用气吞万里如虎的架势冒出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废话:“那什么……你少抽点烟。”
“行。”他愣了愣,旋即一笑,将烟熄灭:“以后都不抽了。还有什么问题?”
我深吸一口气:“你……你都没问,我……我喜不喜欢你。”
他挥手驱散面前的所有雾气,弯了眉眼看着我:“有这个需要吗?”
我:“……”
林木森屈指叩了一下我的前额,笑得灿然夺目:“好了,允许你再提最后一个问题。”
我张了张嘴,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可是林木森,现在我们之间最后的、最大的、最重要的、最关键的问题是,我已经有沈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