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伊人看着空了的冰箱,才恍然记起还有采购年货这回事。
赵爸在的时候,家里小辈的亲戚还惦记着有这么个长辈,偶尔会来走动,家里的年货因此也就会多购置一点,碰见来客的时候,留人在家里吃个家常饭,也是赵爸的好意。只是赵爸一走,赵爸的晚辈也就成了伊人的同辈,也就没再来的必要了。
赵爸走的头一年,伊人跟秦朔一块儿过,秦朔怕伊人头一年离了赵爸心里头难受,有意地带着伊人往人多热闹的地方晃,家里的饭也摆了热热闹闹地一桌。
可今年就不大一样了。
安年安岁有心,想叫着伊人一起过年,可伊人又不敢揣着肚子里的崽崽在俩人前露面。往常伊人过年都好跟俩人来一口的,眼下不敢沾酒,俩人铁定能看出来这里头有事。
伊人想往南方跑跑把过年这几天玩儿过去,但对于伊人这种又懒又宅的,这种想法只适合在脑子里过一下,伊人刚想到收拾行李这一步,就已经放弃了。
太麻烦了。
一直到安年安岁催得紧了,伊人才勉勉强强撒了个谎,说赵爸这边有叔伯来串门,时间还没定,自己不好走开,这算是糊弄过去。
伊人看着冰箱发了会儿呆,翻了翻冷藏室,才惊觉里头的东西连一道菜都做不成了。伊人又看了看点儿,中午一点半。
中午这会儿超市人少,不用跟人挤,也不用操心磕磕碰碰。
伊人穿好收拾利落,刚走到门口,接到了秦朔的电话。
伊人看了看,没搭理,自顾自地拿好东西,等着电话挂断,可挂断后秦朔又打了进来,手机顽强地震动着,震得伊人手麻,只好接起。
“在家吗?”
伊人听见话,赶忙迈出门槛落了锁,心不虚气不喘:“在外面。”
“……我都听见你锁门的声音了。”
伊人没吭声,心说听见走就得了啊,非得说出来?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
秦朔见伊人不吱声,又道:“爸妈那儿年货买多了,给你送点儿,你看要是吃不完就分给安年安岁。”
伊人静了半天才道:“这样不太好吧?”
秦朔也静了半天,声音里有点无奈:“人过年都是给导师送礼,你毕业论文导师都把东西给你搬到门口了,你还不要?确实不太好。”
伊人没话接了。
秦朔估摸着伊人是默认了,才又开口:“不说了,我扛着东西呢,上去了啊。”
伊人把系好的围巾又摘了下来,拿钥匙开了门,怕屋里热气都散出去,就只给秦朔留了个缝。
屋里热,伊人准备脱外套,拉开拉链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没跟秦朔说。
已经快三个月了,虽然还没开始显怀,但伊人的小肚子也能看出来不跟以前一样那么平坦紧实了。棉外套里只有一件修身的毛衣,实在是遮不住。伊人心虚,怕秦朔看出来,拢了拢外套还不够,又把拉链拉上,包得格外严实。
伊人刚拉上拉链,秦朔就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门口,肩上的胳膊长的纸箱鼓鼓囊囊地封不住口,一个绿皮南瓜的屁股还在箱子外面露着。这一箱子的东西起码得有四五十斤。
伊人见秦朔弯腰要往下放箱子,想伸手接一把,又被秦朔扒拉开:“躲着点儿,太沉,再磕着你。”
伊人依言躲开,去给秦朔倒水。秦朔把东西搬进屋,缓了两口气,才瞧见伊人的这一身装备……有点儿太齐全了。
“你这是准备出门?”秦朔接过伊人手里的水杯,温的。
伊人点了点头。
秦朔没接着往下问要干嘛,喝了两口水:“今年过年要去安年哪儿吗?”
伊人抬眼看了看他,没接话。
秦朔气笑了:“好歹看在我累死累活搬上来的份儿上跟我聊两句啊。”
伊人也有点儿无奈,又看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喝空了的杯子:“还要吗?”
“不用了。”
伊人拿着杯子转身去了厨房,回来就见秦朔脱了外套换好拖鞋,搬了门口的鞋凳坐好,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往外掏。
伊人看着这人的架势,叹了口气。
伊人也知道人家累死累活搬上来,现在就把人撵走实在不是人干事,便慢慢吞吞地过去,把秦朔翻出来的那些分门别类拿到厨房放好。
放在箱子面上的都是一些菌类,压不得,秦朔把这些给伊人拿着。箱子下面有分量的萝卜跟南瓜秦朔都没让伊人动手,搁在一旁等着秦朔腾出手来再往厨房搬。
伊人站在一旁静了好久,看着秦朔认认真真把空了的箱子拆开叠好,才犹犹豫豫地问了一句:“要不中午在这儿吃?”
已经过了晌午头了,伊人说完才想起来这个时间点儿,秦朔怕是早就吃过了,顿时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儿没走脑子。
秦朔倒是很高兴:“我还心说来得晚了,以为你都吃过了,我这中午的一顿还不知道要上哪儿解决呢。”
伊人有点儿疑惑:“你不是从你爸妈那儿来的?”
秦朔点点头,把最后的大块头拎在手里往厨房走:“是啊,不过我妈听说我把她儿媳妇儿弄丢了,一生气就把我撵出来了。”
伊人看着秦朔近一米九的个头,脑补了一下小老太太把他从家里扔出来的样子,没忍住,笑了。
秦朔这下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了。
伊人瞧见秦朔这样笑,心里就开始有些不是滋味,又不想扫了秦朔的兴,就只跟着往里头走。
迈开两步,伊人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身有点儿不对头,想了想,对着厨房里的人道:“我换个衣服啊。”
厨房里秦朔应了一声。
伊人找了件宽宽大大的毛衣换上,自己低头看看觉得不大够,就又找了条宽松的睡裤一并换上。
伊人拉开卧室门,正跟秦朔碰个对脸。
秦朔先开的口:“我想问你那个藕节是不是得把泥洗一下,弄得地上都是土。”
伊人应了一声,挽了挽毛衣袖子,在手肘处卷了一大卷。
秦朔瞧见伊人这一身,有点儿好笑——伊人从来没这么穿过。
“怎么穿成这样?”
伊人眼皮都没抬,不搭理。
伊人脸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则是慌得一批,步子都快了,急急忙忙往厨房躲。
秦朔则是皱了皱眉头,以为伊人在躲自己,有点儿不大高兴。
还是跟往常一样,伊人掂锅,秦朔打下手,只是两人间的氛围,比着屋外的十冬腊月的天气也好不到那儿去。
伊人是不想说话,秦朔是以为伊人还在生气,怕自己哪句说的不对又招伊人,所以不敢说话。两人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做完了一顿饭,又不声不响地吃完了这顿饭。
秦朔难受了,觉得心头有点儿凉。
可还能怎么办,不都是自己作得。
秦朔想,也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浪个什么劲儿,瞎作个什么劲儿,老老实实回来认错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至于其余的问题。秦朔想,感情这种事,慢慢来就好,这么着急干嘛。伊人的这些习惯也不是一天就养成的,不能指望十天半个月就能让她适应自己的方式。秦朔想,自己果然还是太冲动了,伊人的事上,沾事则迷。
……伊人心思又重,这点儿事放在她心里,不定有多沉,多让人难受。
秦朔想到这里,恨不得给自己俩大耳刮子。
秦朔想好想要开口,伊人也想好了。
伊人抢先了一步:“底有什么事,什么想法,还是直说吧。”
秦朔沉默了片刻,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带上惯有的严肃认真:“复合吧,行么?”
伊人不说话了。
伊人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地够明显了。
可这些把人拒之门外的动作好做,说不想复合这种违心的话却难。
伊人试了几次,都没能张得开嘴。
秦朔清楚伊人的想法:“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伊人有些讶异地抬眼看了看他,随即又想明白,垂眸看着手里的杯子。
“就事论事,问题在我。”
“我……没办法百分之百地信任你,我会忍不住疑东疑西尽管什么都没发生。我会忍不住因为这种事跟你吵架,尽管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不想的。我知道这里面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我做不到,你明白吗?我控制不住这种状态。”
“我在意你一天,这样的状态就会维持一天。”
“我一个人难受就行了,干嘛还拉着你一起呢。”
“没了我你也不会怎么样,再找一个重新开始,一定会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过得好。”
秦朔明白了。
但秦朔又不明白:“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跟我提过?”
伊人打鼻尖笑了一声,眼睛里看不到什么光泽:“是我自己没能处理好,非得拉上你干嘛,本来就够忙的了。”伊人说完又想了想:“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犯,偶尔而已。”
秦朔也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嘲讽。伊人知道秦朔这是生气了。
伊人从没见过秦朔这么生气。
“我以为我们之间有关系的,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伊人想说不是,但又觉得现在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秦朔没打算让伊人脱钩,干脆利落地追问:“是我自作多情吗?”
伊人对上秦朔的刀子一样的视线,又忙转开,停顿了片刻才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的这种想法就是和我需要在乎、需要考虑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就知道我痛苦了?你既然这么清楚,那你知道我被分手的时候的痛苦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什么想法吗?吵架那点儿事算个屁啊!你做这些决定前,问过我的意思没?你不顾我的想法做你自己的决定,这不叫为我着想,这叫自私。”
。
秦朔摔门出去的动静还是挺大的,伊人坐在饭厅缓了好久,都还是能听见耳朵里被震出来的耳鸣。
或是被秦朔的指责给气出来的耳鸣?
伊人有点儿不着调地想,一会儿得看看门锁摔坏了没,装修完才刚换的防盗门呢。
伊人没想到秦朔会这么生气,伊人以为,秦朔这样冷静理智不知情绪为何物的人,大概会听完自己的理由后,认认真真地想,然后达成和平分手。
伊人以这种状态呆在秦朔身边,完全就是累赘。
这样的累赘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应该是不被需要的。
……可现在似乎有这么个人,不嫌弃自己是累赘啊。
伊人有些讶异。
可伊人又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刚刚被自己气得摔门出去了。
伊人有点儿慌。知道得把人给哄回来但又不知道气成这样还好不好哄。
伊人心里慌,可又觉得从没这么有底气过。
这样一个仙儿一样的人,居然因为她破了戒。这样一个严于律己、精明且长于算计的人,居然为了和自己没什么利益相关的人和事,气成这样……他居然愿意来做这个赔本生意。
伊人没忍住笑了笑,摸过一旁的手机。
既然这样,那这次就不能再辜负人家了。
半年多来的这几摊子事,伊人现在换个心境再来想,好像也没那么让人在意。这么多委屈,突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伊人只觉得心头一片豁亮。
只是这片豁亮里,伊人知道还有那么一小块,伊人没办法不去在意。
这么多事都可以不去在意……除了一个人。
伊人捏着手机斟酌,知道自己这条消息发出去,结果必定会是自己想要的。
伊人只是有点不敢确定,这样的结果,自己敢不敢承受。
但伊人现在已经有勇气去试一试了。
反正总会有秦朔陪着。
“你说的话我想过了,有道理。所以现在有一件事要问一下你的想法,我怀孕了,孩子要不要?”
“我是想留下它的,前提是咱俩能复合。你之前也表过态了,我斗胆猜这个前提大概不能算作问题。不过我确实有问题。”
“已死之人是活人难过的坎。”
“你可不可以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