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制定的“大陆政策”第一步是攻占台湾，第二步是吞并琉球和朝鲜，第三步是进军清政府，第四步是灭亡中国，第五步是征服亚洲，称霸世界。日本人的野心一直是中国军方的心病。弹丸小国在经济改革的同时，与千年帝制诀别，实施君主立宪政体，军国大事决议于发达的官僚体系。日本军方躁动，中国军方间谍在日本的活动也从未停止。斡旋长江电报项目的王之春就曾经到日本搞过军事情报，李鸿章幕下的应宝时更是日本问题的专家老手。当日本的情报传到北京后，清政府执政精英们才如梦初醒，曾经久拖不决的海军防务终于又重新起步。
1888年，在醇亲王奕的领导下，在淮军领袖李鸿章的主导下，北洋水师正式成立。据小川又次提交给日本参谋部的情报显示，大清帝国有八旗、绿营、蒙古、勇兵共计117万人，兵饷银人均不足二两，加之王公大臣“无贿赂则不能生活”，“兵卒若非从事贱业，不足以糊口”。中国的军队“弊习多端，万事皆不能为。耗费国库款额巨大，都是有名无实之兵员”[71]。
小川又次在中国侦查军方时发现，各大兵种属各省总督巡抚分辖，并非归一名元帅统辖。兵制、阵式、枪炮器械等各有差异，军制不能统一。太平军、捻军、回民起义不断，地方督抚为了剿灭叛乱，开征商业税养活地方武装，中央财政日渐空虚，无力供养统一的中央军，八旗军队迅速衰败。此时，中国除了湘淮两大汉族武装集团，各地督抚武装林立，难以形成统一有效的军事力量。
李鸿章在筹建海防的过程中犹如和尚化缘一般，各地督抚为了地方政府利益，拒绝向南洋跟北洋海防划拨军费。同样地，左宗棠在收复新疆的过程中也只有依靠贷款打仗。而明治政府的改革正好相反，为了发展海军，日本政府号召国民进行捐款。日本国民踊跃捐款，连明治天皇也把自己的私房钱拿了出来，政府在短短时间就筹集到了一笔巨款。
日本拿着募集来的社会资金到欧洲采购军舰，在长崎等地修建造船厂，建造铁甲军舰。1889年，日本已然拥有了“千代田”“吉野”“秋津洲”等军舰。李鸿章获得日本主力舰“吉野”的情报资料，发现“吉野”号航速快捷、炮火猛烈，于是立即绕道通过智利海军向英国订购了相同型号的战舰。遗憾的是，慈禧太后忙于准备祝寿，暂停了军舰采购行动。
在中日海军竞赛的过程中，中国在马尾开设了现代化的海军学校，在李鸿章等人的共同努力下，以邓世昌、刘步蟾、方伯谦为首的一批船政学堂学生到欧洲留学。同期，日本也派出大量青年才俊留学欧洲，像日本海军名将东乡平八郎就是在这个时候去了英国学习。不难看出，中日双方都将海军当作了控制东北亚的重要筹码，朝鲜是双方检验军政成败的试金石。
朝鲜是天朝最后一个藩属国，清政府执政精英们打定主意，一定要为颜面而战。
丰岛海战的惨败令慈禧太后震怒，身为天津海关道的一把手，盛宣怀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李鸿章调拨轮船的命令遭遇泄密，这意味着“美富”号运送的清兵可能会重蹈丰岛血战的悲剧，招商局其余的几艘船也可能跟“高升”号一样沉没海底。盛宣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抓捕日本间谍行动开始了
突然，天津城守营千总任如升快马飞抵海关道衙门。
任如升向盛宣怀汇报，从天津开往上海的英国客轮“重庆”号出事了，天津民众冒充清军搜查并痛殴了搭乘“重庆”号撤离的日本领事馆人员及其家属，在群殴之时，民众意外地搜获日本间谍泷川具和发给天津领事馆武官的密信。密信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有一位日本间谍潜伏在天津继续收集军事情报。[72]
盛宣怀“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难道这个潜伏的日本间谍就是“高升”号事件的幕后主谋？任如升胸有成竹地告诉盛宣怀，自己已锁定了一个叫汪开甲的天津护卫营弁目，因为他发现汪开甲最近常往紫竹林松昌洋行跑，这个松昌洋行的老板是日本人。另外，汪开甲还经常和一个叫石川伍一的日本人逛窑子。
任如升的情报令盛宣怀激动不已，他立即令任如升调集城守营的精锐直奔护卫营。当军警包围护卫营时，汪开甲还在军营里睡觉。汪开甲被押到海关道衙门后，犹如死狗一般瘫在大堂，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自己和石川伍一的交易。
“二月份到松昌洋行兑换英镑，当时伙计说洋行不让兑英镑，正在这个时候石川伍一出来，看了看我就给兑了，后来慢慢地熟起来了，他就带我去了日本人开的妓院。”汪开甲交代，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石川伍一向自己表示，希望认识军械局书办刘棻（又称刘树棻、刘五等），自己觉得石川伍一很仗义，就将刘棻介绍给石川伍一认识了。
盛宣怀一听“军械局刘棻”这几个字，当即大惊失色，丰岛血战的兵船跟军械物资正是通过军械局调拨的，刘棻作为书办对兵船的行经路程了若指掌。从石川伍一处心积虑跟一个弁目套近乎，还不惜血本请客送礼这种有悖常理的行为来看，十有八九石川伍一是个日本间谍。这样绝密的军事机密泄露，肯定和这个石川伍一甚至跟刘棻有关系。
刘棻是一个令人头痛的主儿，他的上司是军械局总办张士珩，这两人可不止上下级关系那么简单，他们还是表兄弟。张士珩的舅舅正是这一场战争的总指挥李鸿章。汪开甲交代，现在石川伍一就躲在刘棻的家中。盛宣怀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将其逮捕。
任如升带着一队军人在刘棻家四周死守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发现石川伍一鬼鬼祟祟正欲离开，一帮精壮的军人立即将其擒获。石川伍一一会儿英语，一会儿法语，搞得任如升一行懵懵懂懂，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盛宣怀将抓捕石川伍一的经过向李鸿章进行了汇报：“昨晚拿获日本奸细一名，能说英语，亦能说法语，剃头改装，其为奸细无疑。”[73]
石川伍一的落网只是大清帝国围剿日本间谍的一个开始。8月13日，上海法租界又破获楠内有次郎、福原林平间谍案，两天后的8月15日，藤岛武彦、高见武夫在浙江被捕。
日本间谍落网的消息很快传到北京，朝廷给李鸿章密电：“有人奏天津军械所书吏刘姓，暗中通寇，传播军情。”[74]丰岛悲剧就在眼前，北京方面希望李鸿章尽快调查清楚石川伍一间谍案。同时，北京方面又给再度出任两江总督的刘坤一发出密电，因为上海浙江两起间谍案并非偶然，朝廷已经得知有一位捐纳江苏候补道“向为鬼奴”，“与人暗通消息”。朝廷命令刘坤一，一定要查实严惩。
石川伍一很快就交代了自己的间谍行动。
从1883年起，石川伍一开始在北京、天津等地活动，刺探军情。在汪开甲的引荐下，石川伍一与刘棻相识，至今已有二三年了。刘棻曾将各军营枪炮、刀矛、火药、子弹数目清册，军械所东局、海光寺各局每天制造弹药的数量、现存多少的底册，一一抄录给石川伍一。石川伍一把这些情报交给了日本驻华武官神尾光臣，由后者带回日本国内。
石川伍一说：“张士珩大人与神大人最好，因此将中国各营枪炮子药并各局每日制造多少底细告知神大人。”中日宣战后，日本驻天津领事馆全部撤离，为了确保后续的情报能有效传递到日本，神尾光臣回日本前还在裕太饭馆宴请了李鸿章的亲随之人，并与汪开甲、刘棻等商议，“如果有要紧军情，即行飞电”。[75]
日本参谋本部正在按照小川又次的《清国征讨方略》推进中日战事，中国的军事情报将是日军调兵遣将的重要依据，除了石川伍一等落网之鱼，一定还有大批的间谍在刺探帝国军情。石川伍一招认，原来住在紫竹院元堂药店的钟崎三郎，已经改换中国衣冠，前往山海关一带。北京人高顺在烟台、威海、旅顺探听军情。一个姓穆的汉奸原来在张家口，现在也到北京了。
礼部侍郎志锐向光绪皇帝提交了一份石川伍一的供词，供词耸人听闻。石川伍一在画押的供词中说，打电报叫日本军方攻击“高升”号官兵的信是从中堂衙里送出来的，电报则是在日本领事府打的。
志锐提交的供词令清政府执政集团震怒。
“七月拏获改装倭人供出在洋行贸易，改装多年，领事行后，租界不能住，因托王大代觅书吏刘姓之屋暂住。领事既行，该犯何以不随同回国，仍复溷迹寄居？情殊可疑。著李鸿章督饬严行审讯，如究出探听军情等确据，即行正法，不得稍涉宽纵，将此密谕知之。”[76]光绪皇帝向李鸿章秘密下达了枪杀令。
9月20日，石川伍一被判处死刑，执行枪决。当天天津城里万人空巷，此后在上海、浙江逮捕的日本间谍均被枭首。石川伍一同上海的间谍被枪决后，中国军队在战场上依然一败涂地。江南道监察御史张仲炘向光绪皇帝上了一道《奏陈北洋情事请旨密查并请特派大臣督办天津团练折》，[77]指控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向日本人出售大米跟煤炭，并与日本王室攀亲，在日本还开了一家洋行。
李鸿章被推到了绝境。自己苦心经营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总督衙门又内鬼频出。继志锐上报的间谍供词牵连李鸿章亲属之后，张仲炘的这次指控对李鸿章来说则是致命的。战时同交战方进行战备物资贸易，这无异于通敌叛国。张仲炘弹劾李鸿章，天津日本间谍案破获后，还在间谍家中查出地雷炸药八箱，李鸿章在审理后不仅隐匿不报，还存在私放间谍的行为。
接踵而至的弹劾背后，李鸿章陷入了翁同龢的陷阱。
翁同龢身为光绪皇帝的老师，在1884年军机处重组之时，依然被允许在内廷当参谋。志锐新晋中央部门，自然要紧跟翁同龢的步伐，加入主战派的行列。张仲炘是一位典型的官二代，同翁同龢关系密切。志锐跟张仲炘站到翁同龢主战一边，抓住间谍案不放，翁同龢已为李鸿章设下死亡陷阱。
翁同龢的哥哥翁同书，1860年在寿州同悍将苗沛霖闹僵。苗沛霖兵围寿州，在围剿太平军的关键时刻，翁同书弃寿州而走，曾国藩、李鸿章当时联合起来弹劾翁同书失地当斩。翁同书下狱，翁同龢因此与李鸿章结下深仇。李鸿章组建北洋水师期间，翁同龢兼任户部尚书，只要是与北洋水师有关的军械采购申请，翁同龢总会设法掣肘。
北洋水师组建后，新式枪炮少有添置，军械少有更新。翁同龢看准了清政府执政精英的迷幻心态，朝鲜作为满清帝国最后一个藩属国，那是天朝最后的面子，一旦失去附属国朝鲜，那么天朝的颜面何存？翁同龢的门人王伯恭后来透露，翁同龢曾说：“正好借此机会让他（李鸿章）到战场上试试，看他到底怎么样，将来就会有整顿他的余地了。”[78]
春帆楼签署《马关条约》
甲午丧劫，鬼神哭泣。
李鸿章苦心经营的北洋水师最终全军覆没，北京方面褫夺了李鸿章的黄马褂、花翎，革职留任。[79]一直和左宗棠唱对台戏的李鸿章“一夜华发生”，左宗棠收回了新疆，而李鸿章布局数十年的海防策略却以完败收场。此时的左宗棠已是一抔黄土度日月，但留职察看的李鸿章还需要为甲午战败负责，跟日本人谈判。
借着1892年日本经济危机的机会组阁上台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对1885年中法战争后签约的状况进行了详细研究，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李鸿章在议和的时候总是急于签约，最终导致在中法战争中大清不败而败。摸准了李鸿章的秉性，伊藤博文点名要李鸿章到马关，在自己经常吃河豚的一个小饭馆春帆楼，张着大嘴等大清帝国送来的谈判筹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