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沈葆桢的办公室来了一干中国工匠,义愤填膺的中国工匠没等沈葆桢说话,就开始控诉法国工匠设套刁难。按照船厂规定,工匠需要卯时上班,可是这一天法国工匠辰时才到,先到的中国工匠不能停工,只能先生产,结果法国工匠到了到处挑毛病,最后导致双方在船厂群殴。[52]
沈葆桢立即派出调查组,查明法国工匠故意迟到的背后,导火索是德克碑跟日意格的矛盾,德克碑暗中导演了群殴事件。沈葆桢决定将德克碑调出船厂,到求是堂艺局当教授。德克碑的离开让达士博心花怒放,可是日意格依然没有履行他的诺言。达士博尽管不敢像博士巴那样有恃无恐,却在言语上攻击日意格。
离开了实权位子的德克碑一方面给左宗棠写信控告,另一方面暗中撺掇博士巴进一步捣乱。福州船政被弄得乌烟瘴气,而这正是赫德、美理登他们希望看到的。博士巴在多人的怂恿下,愈发地骄横,不服从工作调动,经常辱骂工头,还经常无故迟到早退,将左宗棠时期定下的规定当成废纸。沈葆桢忍无可忍,决定开除博士巴。
沈葆桢让博士巴滚蛋,这时候他才深感后悔,可是船政大臣的决定无可更改。博士巴很快就得到高人指点,去法国驻福州领事馆告状,将福州船政内部的管理问题上升到外交问题,那样一来就不是一个日意格,更不是沈葆桢能够决定的,需要大清帝国的皇帝跟拿破仑三世大皇帝出面解决。沈葆桢忙着向第一号轮船的最后竣工冲刺,根本没有料到博士巴正在掀起一场惊天波澜。
现任福州领事馆代理领事为巴士栋(Ernest Blancheton),在到福州之前是法国驻宁波副领事。当马尾船厂的第一座船台竣工后,在没有征求大清帝国总理衙门同意的情况下,巴士栋跟他的上司宁波领事西蒙(G.Eug.Simon)突然移驻福州。巴士栋一行到福州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船厂张贴法文告示,收集日意格跟德克碑的问题。[53]
巴士栋一行意图明显,就是要搞掉日意格跟德克碑。日意格跟德克碑回到中国之前,得到了法国海军部跟拿破仑三世的密令。巴士栋现在要搞这两位,一方面是法国驻上海领事白来尼已经离开了,更重要的是法国军方觉得日意格两人没有完成密令。巴士栋的福州行动背后,无疑是法国军方急于操控福州船政的谋局。
沈葆桢对巴士栋一行的无礼行为相当反感,严厉呵斥巴士栋的行为是干涉大清帝国内政,领事是为通商而设,跟船政没有关系,加上船厂非领事管辖之地,不能够张贴告示。巴士栋的夺权计划流产,正是因为巴士栋明目张胆干涉船政,才让随军铁匠博士巴肆无忌惮,搅得船厂法国工匠相互猜忌,互不信任,跟中方管理层以及工匠关系剑拔弩张。
西蒙在福州的时间很短,所以巴士栋成为代理领事。博士巴的状纸递到了巴士栋手上,控告法国海军军官日意格违约解除劳工雇佣合同,要求日意格恢复雇佣关系,如不恢复需赔偿3500两白银。美理登一直在背后搞阴谋诡计,眼见着博士巴的官司打到了领事馆,决定联手德克碑、巴士栋,先将矛头对准日意格,再图操盘帝国船政大计。
1869年7月11日,巴士栋将一份法文公文发到马尾船厂,要求博士芒、博士巴、日意格及中国工人张维新等六人到领事法庭会审[54]。日意格拿到巴士栋的传票,立即向沈葆桢提交了一份书面奏折。沈葆桢看完日意格的书面奏折,已经洞察到巴士栋的终极目标,这位代理领事当初没有将手伸进马尾船厂,这一次是要通过官司将领事裁判权凌驾到船厂之上,这是对帝国主权的公然践踏。
领事裁判权一旦渗透到船政,福州的船政大业将掌握在法国人之手。沈葆桢在日意格的奏折上作了长篇批示:“监督为船政而设,船政为中国工程,中国有大臣作主,如果法国领事馆可以任意把持,则是法国船政,非中国船政。监督有约束外国工匠之责,不受约束者,监督理应检举,至于撤与不撤,船政大臣自有权衡。”[55]
沈葆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博士巴的解聘完全是根据合约办事。更重要的是,代表巴黎宫廷的驻华公使早就书面承诺,船政是中国人做主,巴士栋岂能违背公使之诺!
沈葆桢在批示里面非常明确地强调,博士巴的问题是船政管理问题,是内部事件。日意格拿到了沈葆桢的批示,顿时信心倍增,决定不出庭受审。为了传达沈葆桢的意思,日意格向巴士栋提交了一份书面辩护意见,声称:“如果为这件事向这些中国官员提出交涉,就会将内部事件变为外交问题,而这已超越了领事的权限。”[56]
巴士栋一看日意格居然跟沈葆桢站在一边,显然这位法国海军部军官没有将代理领事放在眼里,那拿破仑三世大皇帝的任务也就难以实现了。巴士栋等不来日意格受审,决定搞缺席审判。
7月21日,巴士栋在领事馆开庭审理博士巴一案。德克碑、美理登、达士博三人作为陪审团成员,坐在巴士栋两旁。博士巴一案的幕后推手们终于以审判合议庭成员的身份浮出水面。身为利益人的德克碑跟达士博不断攻击日意格,一直没有拿下监督位子的美理登,终于可以借助领事法庭恶搞日意格,自然不会放过审判日意格的机会。
当一干人马正在领事法庭恶搞的时候,沈葆桢正在加班加点进行第一号轮船的试航准备工作。没想到巴士栋不听劝谏,公然判决日意格违约,需要处罚日意格3500两白银。在整个判决中,德克碑没有任何责任。德克碑参加庭审已经是破罐子破摔,判决下达后他离开福州,北上找左宗棠告状去了。[57]
1869年9月18日,第一号轮船试航。
沈葆桢给第一号轮起了一个吉祥的名字:万年清。万年清这个名号在之前向皇帝汇报的时候提过,但是在后来提出要北上接受国家检阅的奏折中,沈葆桢再也没有提过这个名号,而是希望朝廷能够取一个代表国家形象的名号。作为大清帝国自己制造的第一艘巨型轮船,沈葆桢为试航准备了四个月。
万年清号的试航是中国航海的第一次大检阅,沈葆桢希望整个试航过程由中国人主导,所以船上全部用中国人。身为总工程师的达士博坚决反对沈葆桢的决定,提出必须洋员领航。达士博一方面是为了给日意格难堪,因为德克碑走了,副监督的位子被一位叫斯恭赛格(E.D.Degonzac)的法国海军军官坐了;另一方面是想让洋人掌控万年清号。
沈葆桢拒绝了达士博的建议,坚持任命五品军功游击贝锦泉为舰长。沈葆桢没想到达士博撂挑子不干了,拒绝参加试航。沈葆桢面对达士博的不合作,开始苦口婆心给他讲万年清号试航的重要意义,这艘船将会北上接受国家检阅,试航是万万不能马虎的,没有总工程师参加,万一出现问题那可是杀头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