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盛此君
一
此君先生：
这次旅行比起同条路上的旅行来，简直一是天堂，一是地狱。去年旅行到校的我实足有半月不还魂。这次得您这细心、周到又熟悉地理人情的人同行，却是只有旅行之乐，没有旅行之苦的了。只是累了您奔奔波波，带着一个将来的小宝宝，又累了陈翁被我搅扰了好多天，并累了陈太太、小陈先生及廖公时时要照顾我，像照顾才会走路、乱冲乱闯的细老哥似的，心里着实不安。一切只有托您代为道谢。
我一到上海，就天天忙着会客、谈话、吃馆子，天气又热，起居又不能照常，有时要谈到晚上一二点钟，有时我睡着了，忽然有客闯进来把我从床上叫起来，像昨晚开明书店总编辑夏丏尊就是晚上十一点来叫门的，直到过十二点钟才去。种种繁乱，弄得我小病了几天。久想给您写信，直到现在才落纸，就是这个缘故。您总是会原谅我的罢。因为我觉得您和此老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最会体谅人的。
请告诉此老：请教员的事，我一到就进行，但事实上很多困难。许多人都不在上海。叶在苏州，施在——写到这里又忽然有一位作家任钧闯进来谈关于“国防文学”论争问题，一谈谈了三点钟，刚送任钧到电梯，又有一位作家许杰来谈了一二点钟，谈的也是“国防文学”，现在上海的文学界是手上也是国防文学，口上也是国防文学，今天又把我写信的——航空快信的时间强占了半天了，赶快接下去写罢——北平，后来知道新近又在青岛。沈也在北平，听说他已就北平大学职。我当即写信叫他们到上海来谈。叶已到，谈过两次，总不肯答应。理由是：（一）能力不够；（二）新起了房子，仿佛长了壳，不肯脱。施曾对于我前发的信有复信，但那信是由丏尊转的，被丏尊看过，弄得不见了。据说里面是说如果我认为有意思，他可以来，但是有条件，那条件丏尊说不出来了。写信叫他，他还没有来。此外，如西荃（他已就明星职，年底为止），如文宙，都见过，暂时都决定不能来。只有宗融、许杰两位很高兴来，只惜这是此老还没有决定的。还有一位数学教授、很会写文章的刘薰宇，也要我介绍。人不能如预期，奈何？起予也见过，他现在正在办光明半月刊，如果决定请，他或许可来的。他原是东莼介绍，现东莼已西行，当会直接介绍。
要想这信快到您的面前，另外不再写了。但愿您平安，祝小宝宝怀育得壮健活泼的，为中国尽力。
南山上 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日
我暂寄住公寓，来信仍由天马转。又及。
二
此君先生：
一别四年，未见一面，亦未见一字，忽得惠函，详述近况，喜不胜言。先生情况常在念中，前致此生先生书中已略及之，想蒙阅及。先生天资超人，无论作画、写信或说话，都似有一股清气迫人，其清新活泼可与此生先生之沉着宏远称双绝。如有雅兴，甚愿时惠数行，以代读画，倘以画作见贻，更觉兴奋，但非敢请求也。此生先生是否准备长期居港？先生谓有意出外，未知亦将赴港，或可来这方面？便中还乞惠示。
蔡先生尚留沪，致道在浙中一中学任教，去年是我一个人来川。我从抗战以来，在上海多隐名作散文，译作只有世界书局大时代丛书中的一册，实证美学的基础，是卢那卡尔斯基著，亦隐名齐明译，如有兴趣翻阅，当在重庆寻觅一本寄请指正。除美学外，现今多致力在中国文法革新方面，约有论文数十万字，今拟集一册，作为复旦大学丛书之一，印成亦当请正。文法革新之意，系形成于我们在桂林、广州、香港时常相见之时，今已颇得文学界多数名人（如郭沫若等）之赞同，将来如能在学术界有点贡献，实不能不谢先生与此生先生给与种种鼓励也。但现在则竟各处一方，每有所得，亦无人可以告语。
小弟弟想已经长大。记得他生时曾说送给我，现在想是爱如珍宝，不会再说这话了罢。我本学期已改任专任教授，每周任课十二小时，近并替人代课六小时，共十八小时，工作颇忙，但幸尚健康，可以告慰。
即祝健康
望道 四月十一日（一九四一年）
三
此君先生：
得信后很高兴，谢谢你在一封信中给了我三个大希望：一、送我你大作的画；二、送给我小弟弟；三、你自己也来重庆看我们。如果都实现，我将如何的高兴呵。大约最后一个希望最难实现，我当祝祷你遇着好幸（运）气，发大财。那时游峨嵋，我愿设法陪你去，假如你要我陪的话。其实只要你和其平有意思，不发财亦可以来重庆。重庆办出版较困难，教书亦方便。物品贵是真的，但也还苦得过去。我倒以为乱世最苦的是知友星散，要是知心人多聚在一起，则还可以找些安贫的方法度日。我也常有梦想，希望能有一日可以会聚有清气的人在一起做事，这个希望自然更难达到了！现在做事，只能设想千里外尚有望我努力的人还可增点勇气。不然，是容易懈下去的。美学基础，我定设法买来，请指正。鱼肝丸现在有时亦吃，不过不敢多吃，实在太贵了，这里有橘子可代。
广西地方在我印象中并不坏，而不坏是由于有好友的游踪在。举凡桂林、良丰、阳朔、柳州、南宁，每一次想起，辄有好友行动交织其中，把它们美化成为群贤毕至的背景。不知为何，我连当时的一言一笑都能记得。广州的七日之游更为生平可纪念的事。不知陈家现在何处，幸为寄语。即祝
健康
望道敬上 五月八日（一九四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