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子到哪儿了，已经三四天没了踪影。老九在窑洞口生着火，煨着罐罐茶。月亮把阳面的林子照亮了，把黑暗都赶到阴面，阴面就更加地墨黑，黑得深不见底。白天热闹的林子一下子死静死静的，虽然有几只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他眼前飞过，只留下短短几声鸣叫，但鸣叫过后就更加寂静。老九看着无边的月光，想完了黑娃子后，想他的儿子金蛋儿了，想完金蛋儿又想他的米香了。一想到米香，他就浑身来劲了。米香可是他的宝贝，就像老虎一样，肉骨都是治病的药。他在哪儿疲劳了，她的身影就在哪儿。他记得，那一年他和父亲去山后驮她的时候，正好父亲走到上磨的“磨老鼠”家，父亲的绞肠痧犯了，“磨老鼠”给他用针挑了，放了血，他还是不能走，驮着的新媳妇又不能住下来，他在父亲的叫骂声中只好丢下父亲，牵着驴往回走。米香儿在驴身上坐不住了，细声细气地说：
“哎，咱……咱……咱爸的病……“
老九一下子紧张了。新媳妇开始说话了。他急忙说：“好着哩。好着哩。”
“你看疼得脸像一块抹布。”
“好着哩。好着哩。”
“你屁股大得快把心丢了。”
“我晓得，他只要一犯病，用针一挑歇一阵就好了。”
“……我想下来……”
“你下来干啥？你不要下来……”
“我都坐半天了。我要……”
“等等，我找个石头你就下来。”
“我受不住了。”
老九才想到米香要尿了。他的心里慌乱了。他的心里真慌乱。
“来，我抱你吧。”
“不不不。米香说。”
“好好好。大石头到了。”
当老九把米香骑的驴拉到大石头跟前时，米香的腿坐麻了，下不来。“哟，疼。”
“来，我抱着你吧。”
“不不不。”她说着巳经倒在了老九的怀里。
老九抱着她，热愣愣地放不下了。老九把她抱到小河边，老九背过身子，老九听到了比百灵鸟的叫声更受活的声音。老九的腿走不动了。老九折过了身子，老九凑热锅珞了个饼。
月亮已经把所有的光收了回去，大山分不出阴阳，不见大山的影子，只是一片的黑。黑得像一潭水，里面汪着星星。
天亮了，大山还沉睡的时候，鸟儿先起来了。鸟儿的胃口好，吃一肚子挨不到天亮。鸟把山也叫醒了，山在雾中打了个颤栗，雾下子退尽了，不知上了天还是入了地。
大山完全显现了出来，好像从水里捞出一样，湿漉漉的。老九吃喝完毕了，他要去找找黑娃子，找着了他就要下山了，米香可能都怪怨他了。
就在老九走到那两棵大树前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只“铁猴”，他用手里的棍子把它打发了。在他弯腰捡“铁猴”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几点血迹。他蹲下身子，又从大树上发现了半截绳子还拴在上面。他晓得这是黑娃子的腿被另ー个“铁猴”咬住后把绳子拉断了。他拨过杂草，顺着血迹往前找，一直找到一个小沟边却不见了。看来，黑娃子在这里喝过水。他在这里找来找去，还是没找见。凭他的经验，黑娃子是走不远的。凡带了彩的野物都要向山下走，大野物就更上不了山。
老九坐在小溪边歇了一阵，抽了一锅烟，他想，他要找到它，给它解了套。要不，会慢慢要了它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