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有些游戏一辈子只玩一次
第一次见于斌时,我穿着白衬衣,化妆品只用口红。那支口红在我脸上轻快地跳舞,淡淡地涂一层在嘴唇,再抹一点在脸颊,最后轻轻地抹一点当眼影,于是一个粉面桃花的心慧就出现在于斌面前。
四月的樱花树下,我干净地笑着,带一点不安,眼睛望着脚尖。这种局促只属于少女时代,现在的我太成熟了,知道如何去表演从容。
那一场恋爱,是可以让我放弃所有的。我可以吃很少的东西,睡很短时间的觉,跑很远的路去看他。为了买一张漂亮的信纸给他写信,我从城东跑到城西。有一次,仅仅是因为一周不能见面,我泪流不止,告别后又折回去找他,和他相拥着吃完晚餐,再由他骑自行车送我回去,听深夜街道上链条的响声。
想起这些来,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从不欲擒故纵,不懂得爱情技巧,只知道我是那么欢喜,与他在一起就够了。
阳光少年于斌,会在下雨天,跑很远的路,只为采一把雏菊送给我:心慧,你喜欢。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我在布衣上别了一朵雏菊,美丽的心情也随着花朵摇曳。
很多时候,我们会玩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对眼游戏。两人隔着一拳远,眼对眼坐着,一分钟、两分钟……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赢了。通常我会笑出声,而于斌能在我的逗笑中再坚持一会儿。我输了,于斌让我闭上眼,轻轻吻一下我的额头,而我也心甘情愿接受甜蜜的惩罚。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我突然想起一句话:美好的时光都不是用来享受的,而是用来辜负的。
我们只有回过头,才会看到它的洁净、美丽。到最后,我们玩对眼游戏时,于斌的眼神有了躲闪,我的心凉了下来,我们已没有结局。
只想在生活之外的地方跳跳舞
大学毕业后,因为清瘦苗条、极好的舞蹈感觉,很长一段时间,我工作之余就在业余舞蹈培训班教舞蹈。
那时,我喜欢穿黑色衣服,盘高高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我的眼神依旧纯净,却不再局促,眸子里多了很多内容。
培训班窗口对着一个地铁站出口,我能感觉到,每天有一个中年男人在窗口停留很久。有一次,我感觉到了背后的异样,回头望去,正撞上那个男人的目光。他大概是外企白领吧,穿青灰色的风衣,夹着真皮公文包,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生活殷实、一板一眼的小中产。他很快低下了头。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地对我说:“我看你跳舞很长时间了。你跳舞时像一只黑天鹅那么优雅,特别能打动我。你很像我高中时的一位女同学。”
我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我冷淡地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想学舞蹈,我欢迎,至于其他,我没兴趣。”他有些尴尬,慢慢走开了。
我以为他识趣了,没想到,次日培训班增加了一位新学员——那个男人换了一套洁白的舞蹈服走进来。他再也不主动找我说话,只是听着音乐,和着节拍舞蹈。那一刻,他的眼神明亮,旁若无人,和那个一板一眼夹着公文包的男人判若两人。我感到有些意外。
也就是那一刹那,我突然理解了这个中年男人。也许他只是为枯燥的生活所累,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每个人都有情感需求,这跟年龄并没关系。也许,他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打开一个缺口。
我偶尔会对他露出真诚的微笑。我想,向别人展示一种美丽、放松,也是一件极好的事。
那期培训班结束时,在无人的教室里,那个男人对我说:“谢谢你,你打开了我的一个心结。”我和他跳了一曲华尔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再没遇到那个男人。他回到了他日常的生活中。
很久以后,我偶然看到日本的一个影片《谈谈情跳跳舞》。我有些心酸,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男人,他们有地位有道德感,但乏味的日子就像循环往复的地铁,让他们没法开心。他们只是需要跳跳舞,在空旷的月台上,在无人的花园里,和自己的心灵做一次对话,然后仍旧夹着公文包,回到妻子身边,只是把一个秘密藏在了心灵最深处。
他们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请对他们好一点吧。
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一面海水
五年以后,我依然长发素面,不张扬却独特,一袭披肩就能风情万种,能让别人在人群中一下看到我的眼神。我有了独特的味道,多了很多对人生的理解,越来越从容淡定。
因为工作原因,我经常拎着箱子出入飞机场。直到那天,在飞机上遇到于斌。
我有一种奇妙的直觉,回头,便看到了后两排窗边的于斌。我向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像多年前一样,我们相视一笑,却隔着十年的光阴。
于斌换到了我身边的座位上。他很小心地递给我一杯咖啡,说:“你先暖暖手。”这个动作让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一切尽在不言中。我问他:“她对你好吗?”我希望大家都平安幸福。
我看到他眼中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湿润,他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过去应该是他给我的伤害多些。但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他只是我生命中最老的朋友。
一路上,我们聊得非常愉快。下飞机后,于斌帮我取了行李箱,我微笑着说再见、珍重。我们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知道他在看我的背影,但我没有留恋。这样就好了,各自回家吧,生命中的一些美丽碎片,就让它留在回忆中吧,就像电影中的片断,定格是最好的落幕。
回家的第二天,丈夫的母亲病了,我陪他一起回老家。他的老家在一个江南小镇,在那种带小花园的老房子里,可以在春天闻到栀子和蔷薇的花香。
三月还有些清冷的夜里,我陪着他在小院里散步。他一下拉紧了我的手,显得很激动,“你知道吧?这像是回到了从前,我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啊!”他对我讲,曾因为看一场电影回来晚了,怕母亲骂,他从墙头偷偷爬下来,溜回房里。真有意思,我没有问他和谁一起看的电影,那并不重要。那天,他兴致很浓,带着我到附近的小巷子里吃清汤丸子。大青瓷碗,丸子上漂着几片青绿的荠菜叶,养眼养心。我们点了一小壶小镇酿的酒,慢慢喝着,唠着他少年时代的故事,停停歇歇。
这个男人讲起过去的时光,两眼发光,有盈盈的东西在闪动。那一刻,我特别怜惜他,每个男人曾经都是别人的宝贝呀。这样的夜晚,月色清冷,春天的粉白花瓣被吹落,在风中细碎地飘散,吹乱了每个人心中隐藏的一面海水。
晚上,在丈夫少年时代的房子里睡觉,他已有些微醉,睡着了。而我,打量着房间里的书架、旧书、木板床,扑鼻而来的是窗外阵阵的花香,一轮黄色的月亮皎洁寂静。我再一次动容,我想起那些清凉晨风中的温良少年,他们正在逐渐老去,请安静地珍爱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