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清朝时,太原府五台县有个偷儿,本姓岑,绰号做云里手。年纪三十一岁,父亲已亡,只有老母傅氏孀居,年近六旬。云里手并无兄弟、妻子,为人极孝,颇有义气,至于武艺手段,也是百中之一的。他从十几岁上就能飞檐走壁,神捷异常。有一件好处,若到人家偷时,再不一鼓而擒,只百取其一。他立心道:“我既为此下流之事,不过为养老母,若把别人辛苦挣的钱财,尽入我的囊中,叫他家父母妻子不得聊生,岂不伤天害理?况我还有这个手艺,寻得活钱,觅得饭吃。若是他们没有这两贯买命钱,就做穷民无告了。”故此,人家明晓得他是这贵行生意,一则怕他手段厉害,不敢惹他;二则见他有点良心,也不恼他。他逢人也不隐瞒,公然自称为“云里手”,倒也相安无事。
云里手手段如此高超,却家无余资,可见他的手段仅是维持母子基本生活而已。这几天,他身体不舒服,没有干活,这不,家中已经柴米两缺。他出去在一个叫马快手的家踩好点,准备晚上行动。回到半路,遇见一个相士,名唤毒眼神仙,一把扭住道:“你好大胆,怎明欺城市没有人物,却公然白日出来行走,看人家门户,你怎逃得我眼睛,且与你同往县里讲讲。”不用说,毒眼神仙是恶作剧,他要给云里手相面。一双毒眼只一瞥:“苦也,苦也!据足下相貌堂堂,为人忠心侠义,只是吃亏这双鼠眼带斜,满脸倶是鹰纹黄气,必主饿死。足下急急改业营生,却不可再作梁上君子。”都是高手,云里手自然“点头唯唯”,可“除此之外,别无生理,我若该饿死就改业也是免不得,只索听凭天命罢了。”
夜深人静,云里手按原定计划去了马家,躲在暗中一看,只有一个标致妇人与一个老婆子闲坐,过了会儿,妇人让老婆子先去别处睡。又过了片刻,随着妇人的一声咳嗽,一个男人闪进门来,与那妇人边行苟且之事,边如此如此这般密谋事情。又一个喝醉了的高大男人出现了,妇人替他除衣解带,安排睡下,酣声响起时,妇人与先前的那个男人动手了,在醉汉生死交关当口,云里手大怒,拔出腰间斧子,从暗屮纵身而出,呼呼两挥,两名凶手登时毙命。被杀的是奸夫淫妇,被救的是县里捕快。云里手与马捕快结为生死之交,马捕快经常送银子接济他。云里手向来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随身带的斧头上刻有他的名号,母亲怕出危险,就索回代儿子保管。
云里手又出去讨生活了,这次是天水庵。这儿是一个贼窝。夜里他去时,正赶上和尚与强盗分赃。待人静时,云里手将和尚分到的赃物连囊一起盗走了,回家打开一看,除了可观的黄白阿睹物外,还有一份钦差所持诏敕。他知道这是一个官员的身家性命,极是要紧,可他是贼,怕的是做好事不成反受连累。过了几天,他出门办事,见马捕快神色仓皇,一问,才知那件要紧物是黄御史的,马快手正在心急火燎破案呢。云里手回家想了一夜,到次日,想通了:“若不送还他,黄宅一家性命,就是我断送了,况我一团好意送去,他唯道反难为我不成!就是他没有仁心,自有天理,如应相士之言,只当饿死,还留个美名在世上。若待他缉访败露时,不但他不见情,我就拂理不清,倒弄在浑水里,岂不是个必死无疑?”
黄御史赠云里手银子,他不要,要他帮助缉拿盗贼,他不肯,而且强烈要求不要追盗,他为义而来,更不会背义而往。此时,黄御史矍然起敬道:“不意草茅中有此盛德好人,足见存心忠厚。”云里手还做他的贼。这一日偷至伍继芳举人家,正赶上婆媳闹仗。半夜,媳妇何氏独自在室中哀泣,藏在梁上的云里手忽见房中垂下一个绳圈来,一个红衣长舌女子在逗弄着让那何氏头钻绳圈,眼见得是个勾魂鬼。何氏三番五次,看看要进套了,又在犹豫不决,那女鬼急了,竟去给何氏磕头求情,又闹了半天,何氏终于走向绳圈。云里手见状,贼也不做了,大吼一声,跳将下来,那女鬼大哭大骂而去。阖家震动,要重谢救命恩人,云里手只得受了两包银子,奉劝她们要婆媳和睦,且勿让鬼钻了空子。天明辞出,过太平桥时,却见一女子浑身精湿,原来是窦老汉欠孟乡宦二十两银子,还不上,便将女儿与他为妾抵债,却不见容于孟家正房,孟乡宦又将他们告到宫里;无奈,窦老汉去找伍举人接济,不料父子俩都上京赶考了。女儿急火攻心,投水寻死,幸被救起。云里手当即解开伍家所赠银子,恰好二十两,送与窦老汉救急。
回到家,母亲正在烦恼,原来夜里家中被盗一空。云里手安慰母亲说:汤里来,水里去,我给咱再弄回来就是。下午,窦老汉来,非要将女儿嫁给云里手,云里手死活不肯,窦女誓死不嫁别人。此事暂且搁下。云里手家中空虚,想那孟乡宦不是个好鸟,且偷他一偷。去到孟家还没下手,却见浓烟滚滚,大火将燃,孟家人却浑然不觉,云里手放弃了偷盗之念,忙去救火,完了,蘸火灰在墙上写道:“救火者,乃云里手也。”做贼做成了救火者;云里手既扫兴又得意,在街上闲遛时,碰见毒眼神仙,那双毒眼在他险卜一瞥,怪叫道:“老兄不但不能饿死,且有功名美妇之喜。重重叠见,然非正路,倶是你偷的来,这遭倒亏了一偷。”并连声赞到:“偷的好,偷的好!”云里手问,这是何故,毒眼说:“莫怪我说,尊相满脸倶是贼纹,如今贼纹中间着许多阴德纹,相交相扯,间什不分,岂不是因偷积德。但饿纹黄气虽一些不见,却变做青红之色,必主官府虚惊。依我愚见老兄不若改业营生,莫走这条路为妙。”云里手听了心情不佳,途遇马捕快,非要赠他几十两银子,他开了家米店,他也发誓再不入穿逾之门。窦家又来求亲,他决意不肯。
果然有麻烦了,那日偷他家的人是“见人躲”,这贼现在拿着云里手的斧子盗窃。偷孟乡宦家时被拿住,本要送官的,一见斧子上的名号,方知是大恩人驾到,忙好生招待一番又送许多谢礼。见人躲尝到了甜头,更加肆无忌惮。又行窃败露时,手忙脚乱丢了斧子。失主告官,云里手入狱,证据确凿,百口莫辩。见人躲再偷时被拿个正着,两个云里手在公堂相见,真假立辨。但真云里手毕竟是贼,为防不测,马捕快将其隐匿在家。新县官到任,火急要拿云里手,便拿他母亲要挟,他不得不出首。一见面,这位李大人却要感谢他,原来他是伍举人的年兄。伍举人常道及他的侠义,李大人来此做官,托他照顾云里手,见人躲冒名受谢的事也被揭穿了。正在这时,按院大人差人一片声要提云里手,李大人与众人好不焦急,只得一面解人,一面设计营救。
闹来闹去,这按院大人不是别人,就是当年那位黄御史,此举意在报恩。他给云里手填了个书吏行头,放在考察内,且是特等第一名,还在行文中加了许多褒奖之语,并赠银千两,送他去京城谋个前程。又有李县主协助,当年的伍举人已是吏部大人,接到家中住下,还主动要求当月下老,云里手母子再不可推托了,只得答应。伍家为云里手警寤钟操办婚事,从轿里下来的新娘不是别人,却是窦女。原来窦家与伍家是远房亲戚。伍家办喜事,自然是高朋满座,真个是:连日灯花添喜气,鸳鸯被底试新红。半个月后,云里手竟以特等考授招讨司经历,走马上任去了。数年之间,连生三子,官至佥事,与伍吏部父子、马捕快三家人,结成通家之好,世世来往不绝。
云里手通过他的行动,给匪与侠之间,给侠与官之间,开辟了一条康庄大道。这是清嗤嗤道人小说《警寤钟》卷二《陌路施恩反有终》之第五回至第八回所讲故事。小说的主旨是什么呢?作者在本篇开头,便做了这样一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