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憾——桃花脸薄难藏泪,柳叶眉长易觉愁
期许与偶遇
维以不永伤。希望,在这个明媚的三月,桃花开放的时候,我可以找到你。
对每个少年人来说,在单薄乏味又蠢蠢欲动、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的青春岁月里能邂逅一个美貌温柔的女子,与之一同坠入爱情深渊,无疑是美妙的经历。哪怕是粉身碎骨、魄散魂离,也在所不惜。
贫薄岁月中,他的渴念,亦是她的哀伤。将这禁忌打破,期待盛大的爱情,如久雨之地期待日光降临,少年人想要的奇遇,无外乎一次赏识,一场艳遇。艳遇,也是赏识的一种。
这实在怪不得他们,在他们所读的启蒙书里,开篇《关雎》,赞叹一个男子为女子动心,相思澎湃而心无旁骛,直至将她迎娶回家,方才心满意足;紧随其后《葛覃》是赞新妇勤勉,贺她即日归宁;《螽斯》是祝福夫妻和睦,多子多孙;《卷耳》是妇人在大道旁,哀哀唱吟对离家的丈夫的思念,恩爱之情溢于言表;《桃夭》更极言新嫁娘美而有德,赞她“灼灼其华,宜其室家”。叫人对婚姻产生美好的期许——这样连篇累牍的诗歌,很难不让年少的心对情爱、对婚恋兴起美妙的联想、期待。
真实的处境又如此逼仄,不自由。那遥远的年代,男女不能同处一室,青梅竹马年纪一大就要避嫌,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浪漫而符合心意的爱恋,只如这天上的浮云,永远高高在上,不可企及。普通的少年,连一场告别和心痛的资格都不曾获得。
所以,偶尔出格的行为才更让人赞叹,那些被人津津乐道传诵的爱情,那些经文人演绎的故事,《牡丹亭》《西厢记》《墙头马上》《雷峰塔》——所有不按常理出牌的爱恋行为都足以鼓舞幽情绽放。书页间,戏台上,说书人口中,世间男女每一桩生死相许花好月圆事,都被人传诵,欢呼雀跃,暗自遥想追随。
身边的女子,每每面目寡然,言语寡淡,普通不过。生活太过平淡,读书人被诗文训练过的想象力,自然转向了青楼,那里有识情解意多才多艺美貌堪怜不麻烦的女子,还有传说中的神女。她们一往情深,别无所求,来去如梦,自荐枕席,求的只是一夕暖身之爱。
还有,还有,花前月下,潜身窗下偷听书生苦吟的多情妖精。自称与你前缘未尽,不嫌你白衣,功名未竟,前来抚慰你的寂寞,投怀送抱。
踏月而来,拂晓告别,留一床绮梦,半袖余香。除了温软的玉体,时而还附赠荣华富贵,让他一夜脱贫致富,免却了生活的艰窘。
神女寥寥无几,且受天条限制,一旦被发现,最轻的惩罚也是隔着天河一年一会,叫世上多情的文人不胜感慨,提笔写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爱得不痛快!索性演绎出天地间的各色妖精来与人相好。妖精出身草莽,来去比神女更自由,行为不拘,大胆放任——更易化作众人幻想的情爱对象。因此蒲翁着《聊斋志异》才能搜集到那么多落魄书生与来历不明的鬼狐精怪往来痴缠、不死不休的爱恋。
蒲翁生计艰困,着书立作,在书中对读书人诸多怜惜照顾,安排了各式各样精彩艳遇。
论起来,狐狸精自然是勾引书生谈情说爱的第一把好手。那闷在书堆里没怎么见过女人的老实男人又如何敌得过千年修行的柳腰摆、眼儿媚呢?
说来还是夙缘牵引,别管是好是坏。若不然,茫茫人海,我为什么走到你窗前,听懂你诗句里暗含的期待,你为什么看见我在月下徘徊,懂得我连影子也孤单。
仔细琢磨,都是些拙劣的借口。说什么我爱慕你年轻俊美,爱慕你才华过人,请让我来慰藉你的寂寞。我年方二八,是好人家的女子,只是不愿被父母左右,他们逼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而我,却只对初初谋面的你一见倾心。就让我们在一起吧!
抛开一切的束缚和对未来的担忧,别去想日光明照之后,你我以何种面目身份相对,别问这样的放纵对不对该不该,只问你想不想敢不敢,尽一日之欢?
朱唇一点桃花殷,宿妆娇羞偏髻鬟。
细看只似阳台女,醉着莫许归巫山。
一夜情是自古以来的优秀传统。我不相信,这些被引诱的少年没一个心里明白的,明白眼前的女子美得出乎意料,衣袂飘飘,举止妖雅,根本不似凡间女,夜半到来好蹊跷。许多人都甘愿揣着明白装糊涂。她的暗香吸入鼻端,萦绕了思绪,发丝如春风般拂过脸庞,轻吻着脖颈,纵是下一刻不明不白死去,也是快乐的。
浮生若梦。都是提着露水做灯笼,只身赶路的旅人。既然前途未知,灯笼不知何时熄灭,那么为何不吹灭了这扰人的烛火,在黑暗里随你起舞,放纵一回?
幽幽的风吹动了幔帐,火星熄灭,红烛落下最后一滴泪,笑情短情长,人自痴狂。
不问你的来历,不是不知道你的来历,而是,你的到来暗合了我内心长久以来的期待。寂寞它太不乖,撺掇我蠢蠢欲动。一生太短又太长,不需要时刻清醒,人需要偶尔的任性。就算她们是妖吧,也是多情的妖。谁能抵抗她们轻软的腰肢,妩媚的浅笑?
鲜有例外。艳遇基本都发生在落魄、落寞、内心彷徨的少年身上。他们对自己有期待,却被现实冷落、忽略,期待着被人赏识,得到证明。艳遇也是赏识的一种,被她的目光簇拥,找到自身的价值。
她轻轻叩门,远远站着,静静望着你,红透香腮,眼波流转如星辰闪亮——那是在寻常女子眼中不常见到的魅惑。她蜜糖般的唇,让人齿颊留香。她的轻颦浅笑,与她美丽的名字一样,叫人念念不忘。
眼前这美丽的女子正如那诗里描摹的一般:“桃花脸薄难藏泪,柳叶眉长易觉愁。密迹未成当面笑,几回抬眼又低头。”
感情是最有效的兴奋剂,使人绽放、盛开,重获新生。我们从太多故事里看到,失意书生被千金小姐鼓舞资助,上京赶考,一举夺魁。衣锦还乡之后有足够的自信和姿态来面对曾经冷言冷语、嫌贫爱富的长辈。落魄孤苦的书生被狐狸精鼓励、暗助,终获世俗认可,证明自己不是个任人欺凌的脓包。
虽然人妖殊途,妖不是被辜负,就是被收服,更不堪一点,是书生一朝富贵之后移情别恋,妖精沦为弃妇,断情归去——成为书生记忆里的一幅仕女图、花鸟画。
她幽立花前的倩影,月下轻柔的微笑,都不再是温柔,只是年少的荒唐。此后安稳岁月不要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