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杀—— 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
智谋与杀机
李白着意强调谗言的危害,而诸葛亮从“二桃杀三士”事件中看到的,是智者运筹帷幄、兵不血刃的力量。
“二桃杀三士”应该是历史上最早一起因桃子而引发的血案。早些时候,因某部狗血电影改编杜撰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火到神州上下无人不知。我想,这桩历史上真实发生的“桃子血案”也值得说一说,起码要使人知道。
故事发生在春秋后期的齐国。齐景公时期,齐国国势又复强盛了一段时间。总结齐国的复兴有诸多原因。早期的齐景公颇能纳谏,宽刑薄敛,勤于政事,任用贤臣,克制了他天性里爱好声色逸乐的一面;而晋楚两国各有动乱,邻邦的内乱和衰败,使得齐国能够抓紧时间整顿内政,休养生息。另外,晏婴这样的贤臣能够被任用,是这些原因中不可忽视的一条。
晏婴自齐灵公时期就参与政事,经历齐庄公一朝,再到齐景公,几次险恶的政治风波中都能屹立不倒,政治智慧不言而喻。春秋战国的舞台上,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晏婴不逊于任何一个昂藏七尺的英豪。
对内治国,对外安邦。晏婴使楚和蔺相如使秦一样成功精彩。运用智谋保全自己和国家的尊严,这样强有力的外交人才,如今倒是不多见了。
历史有时候并不像书本上写得那么刻板无聊,而是充满了妙趣横生甚至无厘头的段子,只要你有幽默的细胞和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就能看出无穷乐趣。与蔺相如的锋芒毕露相比,晏婴更不动声色一些。
话说,他到楚国去,楚灵王要逞大国威风,问计于众臣。
这个灵王就是那个大名鼎鼎酷好细腰的楚王。那可是“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的和谐年代啊!举朝上下莫不以楚灵王的意旨行事。何况,这又是一件拿别人开心的事。大家得令立刻去办。
当晚,就有人在城门边筑了一个五尺高的小门(晏婴身高五尺),晏婴到来的时候,守城的人请他从小门进入。面对如此戏剧化的场面,晏婴并未动怒,只一笑道,这个是狗洞,我是来出使楚国的,不是出使狗国的。一句话将己身尴尬化于无形,将难题推回给楚国,军士无法,入宫飞报楚灵王,灵王只得命人开东门,迎晏婴入城。
入了城,为了再次讽刺晏婴的矮小,楚国派了许多虎背熊腰的武士来迎,想让晏婴自惭形秽先折了锐气。晏婴未被阵势吓倒,淡淡地扫了武士们一眼,今日我为聘好而来,不是打仗,你们来做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军士们被喝退,晏婴驱车前进。到了朝门,见楚国大臣峨冠博带来迎,分列两旁气势十足。
楚国的诸位门神有备而来,纷纷抛出问题来考晏婴。晏婴从容应对,一场舌战群儒的好戏就此上演。
先有大臣出列质问,齐国自齐桓公称霸之后,篡夺不断,国势大不如前,君臣奔走四方,朝秦暮楚,岁无宁日,不知是何原因?这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嘲笑他的来意。
晏婴列举诸强盛衰的事实,驳斥了齐国岁无宁日的说法:是国就难免盛衰,楚国的历史上难道不曾发生内乱,不曾衰落又强盛吗?友邦和睦才是长存之道,仗势凌人自诩大国绝非待客之道。
第一位门神羞愧退下后,又有大臣出列发问,你自负识时通变,崔杼、庆封作乱,你是齐国世家,上不能讨贼,下不能避位,中不能与主公同死,还恋恋名位不放,不觉得惭愧吗?
如果说上一问还有些空泛,这一问就比较有水平,直指晏婴不是了。一句回答得不好,便有贪恋名位、贪生怕死之嫌,白白受人讥讽。
只见晏婴正色回答,身为臣子,自当担负起匡扶社稷之责,若君主是为社稷而死,臣子自当相从。可先君庄公并非为社稷而死,随他一起死的,都是些私昵之人。晏婴不敢自诩宠臣,以死来沽名钓誉,更何况国家新定,必定要有人理事。我之所以不去,是为了定新君,保宗祀,不是因为贪图职位。如果人人都离去,谁来维持国事?君位之变,哪个国家没有?难道说在朝的楚国诸公,个个都是讨贼死难之士吗?
这番话回答得更犀利,暗指楚灵王弑君,诸臣反而拥戴为君,只知责人,不知责己。第二位门神无言以对,悻悻而退。
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说第一、第二个问题还有些内容气势,第三个问题就超级没境界,近乎于八卦,而且是自曝其短的低级八卦。
第三位门神很搞笑地出言讥笑晏婴鄙吝,以破裘瘦马出使外邦,是俸禄不足的缘故——在家从来不穿狐裘,祭祀时肉都盛不满。如此岂不辜负君王的宠幸?
晏婴抚掌大笑。这哪里该是楚国太宰问出的问题呢!无知浅薄一如黄口小儿。君王的宠幸不是拿来自傲,而是用以辅济万民的,为官者只须一家温饱,衣食无忧,若贪求富贵、尸位素餐,还沾沾自喜,这不是惹祸上身吗!纵然富贵又安能长久?
第三位门神怏怏败退之后,第四位门神的问题已属强弩之末,生硬找碴儿,大有誓将八卦进行到底的意思。
那人揪住晏婴身材矮小来讥笑楚国无人,说晏婴身高不满五尺,手无缚鸡之力,徒逞口舌之利。晏婴并不火急气恼,回答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晏婴说,男儿的能力、功业,岂是根据身材样貌来衡量度断的?诸国之中身材高大、徒逞刚猛,败亡的人还少吗?这样有勇无谋的人难道可以称之为英雄?
连番舌战下来,晏婴稳稳当当占尽上风,楚国自命不凡的大臣们在气势言语上没有讨得一点便宜,气闷地引他上殿去见灵王。
接下来的故事,课本里都学到过的。谒见灵王时,晏婴不失礼数,应对得体,此时楚灵王事先安排好的武士押着犯人从殿下经过,楚王故意当众问起此人所犯何罪,是何方人士。
武士回答说是齐国人来此为盗。晏婴知道这是事先设计好的,不卑不亢,遂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妙答,言下暗讽是楚国的风气败坏使然,不干齐国的事。
灵王对他本有轻慢之心,连番论战下来却对晏婴的机智风度肃然起敬,使毕便派人备下厚礼送他归国。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列举出晏婴处理外事上比较着名的二三事,乃是为了佐证他的机智,精于筹谋又不动声色的性格,引出日后由他主导策划的赫赫有名的“二桃杀三士”事件。
这出悲剧的三位主角行事在今人眼中颇有些无厘头风格,这桩事在古人看来却是被谗害的大悲剧。虽然三位勇士属于典型的小脑思考、热血冲动型,但是自古以来谗言的危害,还是令一些有才识的君子、高士思之不寒而栗,深感切肤之痛。
李白作《惧谗》诗:“二桃杀三士,讵假剑如霜?众女妒蛾眉,双花竞春芳。魏姝信郑袖,掩袂对怀王。一惑巧言子,朱颜成死伤。行将泣团扇,戚戚愁人肠。”
在这首诗里,“二桃杀三士”只是个话题的引子,引出后面的论断“讵假剑如霜”和诸多的例子。实话实说,《惧谗》实在算不得李白写得好的诗。这首诗更像是以诗的体格写就的议论文。
为了证明谗言的危害,李白列举了好些例子,逐一做了总结,谈不上什么技巧。论点是谗言令人畏惧、厌恶、防不胜防,论据从晏婴杀三位勇士,到屈原被嫉恨他的佞臣毁伤,到魏姝信了郑袖的话掩鼻对怀王,被楚怀王所杀,最后归结到汉代的班婕妤被赵飞燕谗毁,被成帝所弃。结论是无论忠奸贤愚,都最好远离小人,不要轻信谗言。提醒,期望君主能明辨是非,以史为鉴,以免忠贞受冤屈的事一再发生。
据说当年李白离开长安,就是因为被谗害与玄宗疏远,深受其害。所以他对谗害深恶痛绝。
与诸葛亮的《梁父吟》不同,李白着意强调谗言的危害,而诸葛亮从“二桃杀三士”事件中看到的,是智者运筹帷幄、兵不血刃的力量,一种智者对局势了然于胸、胜券在握的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