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空挂牌停诊一天,领着郑成议、蔡之仁、龙生、虎生等一行人早早来到了县衙公堂。郑夫人把停诊的告示牌掀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说还有什么可挂的,不挂也没有病患来医馆,医馆医死了人,你还指望有人来看诊吗?郑夫人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几乎没有停止过她那张嘴,郑无空闭口不言,对她毫不理会。
到公堂时,采娟、白大婶、白大叔已经在那等候了,昨晚郑成议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采娟当时就急哭了。郑成议走后,采娟一夜未睡,坐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直到鸡叫。
见郑无空来了,采娟急忙跑过去,说道:“郑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义妁,一定要救救义妁啊!”
白大婶也附和道:“是呀,多好的姑娘,怎么会干那种事呢?!”
郑无空叹了一口气,“唉,老夫也无计可施,先看看县老爷怎么审这个案子吧。”
公堂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一些曾经被义妁医好的病患,听到这个消息也抽空赶了过来,他们真不相信义妁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审判时间到了。一群士兵拿着木杖,排列两边,口呼:“威——武——”
扶风县令大摇大摆地从前门走了进来,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惊堂木一拍,叫道:“来人呐!把囚犯带过来!”
围观的人群闪开一条道,义妁和杨怀三被押到了公堂,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开始议论纷纷,脸上表情各异,有惊疑的,有惋惜的,有愤怒的。
杨怀三一到公堂就趴在了地上,不断地求饶,“大人,我们是冤枉的啊!大人,饶命啊,大人……”
义妁头发纷乱,面色苍白,目光却极其坚定,官兵喝令她下跪,她认为自己无罪,在审判结果未出来之前,她不是囚犯,不是囚犯就没有下跪的道理。官兵哪听这番道理,一棍子打在义妁的小腿肚上,义妁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膝盖被撞得生疼。义妁咬紧牙关,想站起来,可是却被官兵用力按住了。
看到这一幕,郑成议心如箭穿,他攥紧了拳头,恨不能冲上去,对着那个官兵的脸就是一拳。郑无空却把他拉住了,让他冷静。采娟气得咬牙切齿,也做出了要冲过去的架势,同样也被白大婶拉住了,让她冷静。
县令开始审问:“罪犯杨怀三,本官问你,张麻子是否吃了你煎的药而暴毙的?”
杨怀三不住地磕头,哭叫道:“大人明察,大人明察,不是我们害死张麻子的,不是……”
“你只要回答本官是与不是!”
杨怀三哆嗦着,“是……不是……”
“到底是与不是?”县令拍了一下惊堂木,怒道。
“是。”杨怀三垂下了头。
县令又转问义妁:“罪犯许义妁,张麻子是不是吃了你开的药暴毙而亡?”
义妁抬起头来,正义凛然道:“是。”
县令得意地笑道:“很好,既然你们都承认了自己所犯下的滔天大罪,那么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义妁抢先一步道:“大人,虽然张麻子吃了小女的药暴毙而亡,但张麻子并非小女医死的,而是中毒而死的。张麻子中的是一种叫砒霜的毒,小女开的药方中并无砒霜,不信大人可以查看小女的处方。”
这时,人群中发出了喧哗的声音。
“中毒啊,怎么会这样?”
“我说嘛,义妁姑娘医术那么高明,怎么会医死人呢?”
“肃静!肃静!”县令大声叫道,腮帮子鼓了起来。
“你说中毒而死,那么本官问你,谁下的毒?你还是杨怀三?”县令轻蔑地看了眼义妁,冷笑道。
“这……”义妁一时答不上来。
杨怀三答道:“大人,不是小的,也不是义妁,我们都没有下毒。”
“好啊,你们还在狡辩!当时就你们两个在场,不是你们下的毒还会是谁?”
义妁申辩道:“有人陷害我们!”
“谁?谁陷害你们?说呀!怎么不说?!”
义妁和杨怀三都无言以对。
县令继续说道:“照本官看来,一定是你们俩勾结在一起,把你们无法医治的病患毒死,好保住你们的名声!”
“不!大人!不是这样!冤枉!我们是被冤枉的!”义妁大声叫道,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来人呐!先把这两个罪犯重责二十大板!”
“饶命啊,大人!饶了小的吧……”
一,二,三……
官兵毫不留情地将木杖重重地打在杨怀三的臀部上,杨怀三除了哀号就是求饶。打完了杨怀三,再打义妁。此时已经皮开肉绽的杨怀三憋着一口气,爬到义妁的身边,用双手护着义妁,哀求道:“大人,求求你,别打她,她经不起这样的责罚,要打你们就打我吧,小的愿意再接受二十大板。”
“不,大叔!”义妁泪如泉涌,哭叫道,“大叔,你不能再打了,再打会出人命的。小女没事,小女承受得起。”
见到此情此景,很多人开始抹眼泪。
官兵把杨怀三拖开了,接着杖责义妁。一板下来,义妁只觉臀部火辣辣的,两板下来,义妁只觉腰像被斩断了一般,义妁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叫出声来。
打到第五板的时候,郑成议再也忍不住了,冲了上去,大叫一声:“住手!”
县令惊怒道:“哪来的刁民,竟敢扰乱公堂?”
围观的人都吃了一惊。
郑成议道:“草民有证据可以证明绝不是他们下的毒!”
“证据在哪?”
“七日后草民会亲自把证据送到大人的面前,这七日内请大人不要对这二位轻举妄动,否则草民会拜托在朝廷做官的朋友把证据呈递给当今皇上!”
看着郑成议那冷峻的表情和自信的口气,县令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一听到“朝廷”二字心里就发毛了,本来他对这个案件并无十足的把握,只不过想快快结束,听郑成议这么一说,觉得还是小心为妙,弄不好可不只是掉乌纱帽的问题,而是掉脑袋的问题。
县令犹豫了一阵,说道:“本官姑且就容你七日,七日后若拿不出证据,本官绝不饶你!”说完,大叫一声“退堂”,就昂首阔步走出了公堂。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都围过来,关切地询问义妁的伤势。而蔡之仁,本来轻松的他此时却紧张了起来,原以为今天就会判义妁死刑,那样他就高枕无忧了,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忐忑不安地想,他郑成议到底有什么证据呢?
事实上,别说他了,就连郑成议自己也不知道证据在哪里,这不过是他用的缓兵之计。
蔡之仁离开了人群,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向保和堂走去。他要去保和堂找鲍大夫,索取他应得的利益。走到保和堂门口,他大吃一惊,原本门可罗雀的保和堂却排起了长龙,那情景和当初的郑氏医馆一模一样。蔡之仁料想,一定是郑氏医馆的病患全部跑到这里来了。这下他罪孽大了,不仅害了义妁,还把郑氏医馆毁了。
蔡之仁忍不住问一个病患:“你为何不去郑氏医馆看诊呢?”
病患没好气地说:“你想找死吗?你想找死你就去郑氏医馆。”
蔡之仁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保和堂。
刘管家点头哈腰,把蔡之仁请进了保和堂的前厅,为他沏好了一壶上等的云雾茶,让他稍候,说鲍大夫正在替一个急症患者看诊。蔡之仁随便在前厅走了走,看了看,心里嘲笑一身铜臭味的鲍大夫还知道附庸风雅。前厅物件摆设典雅端庄,厅前广植花木,叠石为山。正前方还挂了一副匾额,书曰:妙手回春,悬壶济世。蔡之仁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把前厅看了一个遍,左等右等还不见鲍大夫的身影,蔡之仁踱着步子,走来走去,有些急躁地想,他该不会故意不来吧?
正想着,鲍大夫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满脸堆笑,拱手道:“失敬,失敬,让蔡老弟久等了!”
蔡之仁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银子呢?”
鲍大夫装蒜道:“什么银子?”
“不是说好只要我毒死了张麻子你就把另外一半银子给我的吗?”
鲍大夫“哦”了一声,拍了一下脑门,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该死!近日病患剧增,鲍某把这事忘了!”
“拿来吧。”蔡之仁伸出了手。
“你听大哥说,蔡老弟,你再等几天,不瞒你说,医馆的钱全部用去购买药材了。”
蔡之仁才不信这样的鬼话呢,就算拿去购买药材了,这么多的病患看诊,收的诊费也该堆积成山了吧?蔡之仁冷笑道:“鲍大夫,你不会是想赖账吧?我再问你,你说把保和堂交给我,该兑现你的诺言了吧?”
“你这话说得鲍某不爱听,我赖账?我鲍某怎么会是那种人?”这时,鲍大夫突然换了一副嘴脸,“至于把保和堂交给你,那是没有的事。保和堂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怎么可能把它交给一个外人?”
“可你明明这样对我说过!”蔡之仁气道。
“我说过吗?没有吧?你是不是记错了?还是你想要一个医馆想疯了?”
“你……”蔡之仁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好你个鲍大夫,过河拆桥,死不认账啊!既然你不仁,我也就不义了,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我会把你的事全捅出去!”蔡之仁恶狠狠地说。
“哈哈。”鲍大夫怪笑两声,“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你,还告我?刚才你也说了,毒是你下的,与我鲍某无关!你去告去吧,你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看着鲍大夫咄咄逼人的样子,蔡之仁的肺都快气炸了,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你,想不到你是这种人!”
“彼此彼此!”鲍大夫奸笑道。
蔡之仁再也忍不住了,用豁出自己性命的代价换来的却是一场骗局,于是冲过去一拳打在鲍大夫的鼻子上,鲜血立马流了出来。
“好你个无赖,竟敢打老子!来人啊!把他拖出去!”
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三下五除二就把蔡之仁按住了,蔡之仁一边挣扎一边咒骂:“鲍大夫,你别得意!迟早有一天,你会不得好死!”
鲍大夫啐了一口,“呸!迟早?哼,老子迟早也会死在你后面!”
偷鸡不成蚀把米,蔡之仁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什么医馆,什么金银珠宝,都不过是自己白日做梦而已。他在心里骂自己,你这个畜生!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你把所有的人都害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他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他追悔莫及,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他依然不能把真相说出去,说出去他就彻底完了。
整个医馆满目疮痍,死气沉沉,再也没有一个病患前来就诊,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郑无空悲痛难忍,可是他始终没有落下一滴眼泪,这个坚强的汉子,还要面临更艰巨的挑战。
郑成议没有想出救义妁的方法,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他,和父亲争执着,说要去劫狱。
郑无空不许,郑成议就瞒着父亲,和采娟等一干人一起去探监,打算趁探监之际,把劫狱的消息偷偷告诉杨怀三和义妁。
采娟和白大婶做了很多好吃的准备带给义妁。采娟曾经坐过一次牢,深知里面不是人过的日子,整天吃的是比砖头还硬的馒头,要么就是比水还稀的玉米渣子粥。采娟给义妁做了脂油糕、鸡豆糕、芋粉团,都是平素里义妁喜爱吃的。
进得监狱,大家都紧张起来,郑成议在前面开路,其他人跟在后面。白大婶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躲在采娟的背后,不敢去看两边的囚犯。采娟倒大胆起来,为白大婶打气,眼睛忍不住往旁边的一个牢房瞟去,这一瞟不要紧,采娟吓得毛骨悚然。只见一个男囚犯躺在匣床上,头环揪住了他的头,项锁夹住了他的脖子,铁索拦住了他的胸,一根粗壮的木梁压在他的腹部,双环铁钮锁住了他的双手,铁镣铐住了他的双腿。整个人几乎全身都被固定在匣床上,如僵尸一般,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睛。
看到这样的惨状,采娟愈发担忧起义妁的处境来,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还好,看到义妁的时候,采娟松了一口气,义妁和杨怀三在一个普通的牢房,没有那么多刑具戴在身上,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定罪的原因。但牢房的环境也很差,以前关押过的囚犯的屎尿都留在了这里,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恶臭味。采娟找到狱卒,给了他一些铜钱,让狱卒给义妁和杨怀三换了一间干净的牢房。
采娟冲进去就紧紧抱住义妁大哭,义妁拍拍她的后背,反而安慰她,说不用担心她。
白大婶也在一旁抹眼泪,哽咽着说:“多灾多难的姑娘,让大婶好心疼!”
这几日,白大婶也一改往日的嘻哈模样,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狱卒走了过来,催促道:“有什么话快说!抓紧时间!”
等采娟和白大婶都说完了,郑成议才走了过去。
义妁不忍他看到自己狼狈脏乱的脸,低下头去。
郑成议却用手轻轻地托起了义妁的下巴,柔情的目光里满含着难忍的悲痛。
“义妁,请你一定要挺住,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还能有什么希望呢?张麻子的尸体已经化为灰烬,再也找不到证据了。”
这时,郑成议悄悄地凑到义妁的耳边,“明日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我来劫狱。”
义妁吃了一惊,刚想劝阻,狱卒来了,冷冷地说道:“时间到了!”
郑成议走出了牢房,义妁意味深长地唤道:“郑公子……”急切、哀怨的眼神暗示他,千万不要来劫狱,否则会害了他自己。
郑成议心意已决。
郑成议走后,义妁把郑成议要来劫狱的消息告诉了杨怀三,杨怀三瞪着大眼睛,往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恐惧,良久,压低声音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义妁点了点头,表情却相当凝重。
这时,那个狱卒又走了过来,喂了一声,说道:“你过来。”
“叫小的吗?”杨怀三怯声道。
“不,叫她。”狱卒指了指义妁。
义妁回过神来,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你过来,过来,过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