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清沙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刚刚绽开的桃花在这化物无声的滋润里显得越发浓艳。然而花开时节毕竟苦短,等春雨停下的时候,镇上那淡淡的花香早已消散,空余花泥化尘,桃花集也在这几天接近尾声,远来的客人们已经开始离开清沙镇了。
醉花楼里当红的姑娘花语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一簇晨露沾青衫,两行清泪落面庞;自古多情伤离别,哪闻歌女带愁肠?一见桃花映人面,再见桃花泥红墙。此后休提桃花事,彼处尤忆桃花郎。”
花语便是醉花楼今年的魁首,她今天唱的曲调凄美,一为感叹这桃花陨落,二为送贵人离开清沙镇。
台下正中坐着的是凉州刺史田中信,他的面容依旧冷峻,本来分明的轮廓更添了几分厉色。在儿女的央求下,他多留了几日,可今天不行了,凉州传来消息,贼寇又已蠢蠢欲动,桃花落尽,又到了杀人的时节。
田中信听着花语姑娘的歌,暗暗咀嚼着其中的滋味:“一见桃花映人面,再见桃花泥红墙。”这又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早已落入凡尘的花魁,她确实已经不再提桃花事,又怎么可能“尤忆桃花郎”?
想到这里,田中信暗暗叹了一声,老了,开始想起以前的事情,竟也会被这些事情干扰了。他摇了摇头,准备离开,眼神却瞥到了台下正款款走来的一个妇人,灰色的头巾未能盖住额头上缠着的白纱,正是花姐。
花姐走到田中信的面前,做了个万福,说道:“民妇秦花儿拜见田大人,有事禀告大人。”
田中信微微诧异,旋即明白花姐大概是有什么事情相求。想起前些天她的冷淡态度,田中信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轻蔑,“到底是一个俗妇”。
花姐对他的轻蔑恍如未见,依旧恭敬地保持着请安的姿势。
田中信起身走到楼上一个房间内,挑了一张椅子坐下,示意花姐坐到对面,问道:“你找我有事?”
花姐紧咬着嘴唇,最后仿佛下定决心一样说道:“我来跟你说说你儿子的事情……”
当日陈希从诚王府取得一些稀世药品,加上他莫测高深的道法,把秦同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秦同的恢复速度很快,不过几天的时间已经能在人的搀扶下勉强走路,然后就被陈希带到了镇西的小道观里,二白以照顾秦同为由也跟了过去。
花姐曾向陈希说过,希望秦同能长时间跟着他学习道法,却遭到一口拒绝,等秦同半月之后回来,难道还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吗?花姐无论如何也不允许,真有一天秦同被打死了,她肯定活不下去。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一夜露水之恩的田中信,毕竟田中信是秦同的亲生父亲,就算没有丝毫感情,也断不至于看着他走上死路。
田中信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孩子并没有被打掉,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男孩,会偷会抢会骗会打架,与地痞流氓无异。他听着花姐絮絮叨叨地讲起秦同的成长,却没有丝毫表情变化,他没有打算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充其量只能给他指条生路,毕竟严格来说他是皇室的远亲,规矩森严,也要顾及脸面问题。
等花姐说完之后,田中信叫来了纸笔,匆匆写下一封信叫人用蜡封好,递给花姐说:“他如果有心的话,就去凉州城东的墨池书院找董夫子,用心向学,以后或可有些出息。”
花姐得了田中信的话急急跪到地上磕头,当她起身的时候,田中信早已消失不见。她看着田中信消失的地方,没有被轻蔑的痛苦心情,也没有为这个男人的无情而愤怒,她心里满是高兴,因为自此之后,她的儿子可以成为一个读书人。在她看了,以秦同的聪慧,只要踏上了读书的路,以后迟早是要做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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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道观平常的人气本来就少,这几天一直下雨,观里便只剩下了大小道士和陈希、秦同、二白三个外人。
秦同的身上依旧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的臃肿没有完全消除,稚嫩的面庞上尽是严肃的神色,整个看上去有一些不和谐的滑稽。
陈希坐在秦同的身边,他丝毫没有认为这是一件滑稽的事情。越是伟大的人越是喜欢学习,毫无疑问,陈希在道法上是一个伟大的人,所以他对未知的事情更加渴望。他本来想通过秦同搞清楚梦境是应该如何解析的,可是在秦同在讲梦境的时候涉及到许多他闻所未闻的领域,比如人的精神世界。
秦同的理论基于数百年后的一个西方精神分析学家,他的名字叫做弗洛伊德。秦同的前世是一个精神医生,他的身后有上千年的历史底蕴,所以他很轻易地博得了陈希的认可,或者还有一些震惊。
“本我没有任何道德观念,完全是依靠本身的欲望出发。饥饿、安全甚至性,都是人性本来带有的,但我们的精神世界中同样存在一个超我,超我是有追求的,是文明的,是前进的。但极善和极恶的人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指错在与某一刻精神世界中,自我才是我们表现出来的常态。”秦同耐心地解释着。
陈希静静地听着秦同的话,他皱眉思考着,然后问道:“照你的说法,人性本恶?”
秦同并不喜欢这种理论的探讨,可陈希救了他,那就要好好履行花姐代他应下的承诺。所以他耐心地解释道:“人性本无善恶,欲望也无善恶……”秦同如一个入定的老僧般,听到了陈希的耳朵里却是字字珠玑,对秦同更加佩服,若非碍于面子,早就跪下拜师了。此时他也终于相信秦同所习并非祝由术,而是一门更加博大精深的功法,名叫“精神科学”!
秦同有些倦了,见今天说的差不多了,就对二白使了一个颜色,二白当即拉着陈希说道:“陈真人,这些问题应该劳逸结合,昨天那套伏虎拳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想明白,俗话说艺术与艺术相通,您再想想伏虎拳的内容没准也就想明白今天的精神科学了。”
陈希虽面相只有四十岁,可真实的年龄却没有人知道,只怕说少了一倍。他虽沉迷于道法的精研,却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二人是想学习一些防身的武功,以此作为“精神科学”论证的条件。
他对这两个少年并无恶感,所以教授起来也没有藏私,倒真像是师傅教徒一般尽心尽力。二白也是个肯下功夫的人,这两****的武功架子有了很大的变化,日后勤加练习,在这清沙镇自保是绰绰有余的。
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二白现在的学习重点在于量,争取学习更多的武功招式,日后一一印证得到的东西自然更多。于是这三人就保持着这种状态,各自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