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沙镇是一个风雅的地方,也是个风流的地方,尤其是在这桃花集市期间,才子们都喜欢白天赏桃花,晚上就喝点桃花酒,所以醉花楼就成了夜间的才子集散地,隔着老远就能听到楼内姐姐妹妹娇嗔的欢笑声和才子吟诗作对的风雅声。
醉花楼的占地颇大,除了两座主楼之外,在后院也有几座相对破旧些的小平房,是楼内扫地的老妈子、杂役住的地方,一般现在这个时间,后院的人应该到前面帮忙招呼客人的,但有一个妇人立在栏前,嘤嘤地哭着。
这妇人约莫三十,粗糙的双手昭示着最美的年华已经消逝,但她面上皮肤保养良好,身材笔挺凹凸有致,如今凭栏而立那影儿依旧惹人垂怜,由此可见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绝色美人。
妇人用手绢轻拭眼角,一双美目渐渐恢复神采,喃喃自语:“你既狠心撇下我母子十四年,现在又来打扰我们做什么?我已不是当年花魁,哪里由你呼来喝去?”说完之后,她的眼神更加坚定,起身回到屋内。
这个时候,两声“花姐”唤起,秦同背着二白走了进来。
妇人急忙擦掉脸上泪痕,做了一副笑脸转身过来看向,希望能给他二人一个平静的脸色,可当她看到秦同和二白的狼狈模样,当即吓的花容失色,急忙跑过来问道:“天杀的,谁下得了这手?你们又去偷哪家的了?”
秦同哪里肯说实话,只道与小孩斗殴,休息休息就好。妇人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帮他二人换了药,嘴上不停地问:“这次可就改了吧,去年的事儿你怎么就忘了,真要有个好歹,娘也不活了。”
这妇人就是秦同的亲娘,十六岁那年是醉仙楼的当红花魁,是以现在大家都叫她的艺名“花姐”。那年桃花集上,花姐与一位贵人一夜缠绵怀上了秦同,贵人知道以后给了花姐一些钱赎身,并要她把孩子打掉。花姐收了钱赎了身,却偷偷地生下秦同,其后做起了后院的杂役。
秦同听着花姐的唠叨,不止声地回答:“改了改了,早就改了。”
过了一会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妈子推门进来,拉着花姐到了外间说:“花儿啊,你倒是快点,难得贵人有情有意,可别让人家久等。”
花姐听了微微羞恼,皱眉道:“好一个有情人!放着我母子二人死活不顾十四年,多少苦我都过来了,现在还需要他假惺惺做好人?”
“哦?这么说来我的好意倒成了假惺惺了!”花姐声音刚落便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个男人绕进了屋子,他的脸宛似刀锋削成,眉宇间透出一股军人的坚毅和威严,脸上现出的不悦登时让房间的温度冷下来。
老妈子看到这人急忙迎上来,道:“田大人,您怎么亲自到这地方来了?”
花姐看着这个男人的模样,微微愣神,然后做了个万福,道:“民妇拜见刺史大人!”
原来这位贵人竟就是河西牧守、凉州刺史田中信,是这河西一代的土皇帝,当真是说一不二的无上人物。当年花姐怀孕后他也是将信将疑,更不可能让一个青楼女子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便给了她一点钱让她把孩子打掉。
田中信也不知道他今天来做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来了醉花楼,然后就想起了当年的事。可想起有什么用呢,现在眼看花姐态度冷淡,终于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冤孽冤孽!”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待田中信走远,老妈子看着花姐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别人念着想着攀上这层关系,你倒好……唉!真是冤孽!”说完也走了出去。
田中信来的快,走的也快,等秦同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他压根就不知道有个亲生儿子在青楼后院长大。即便是知道,田家现在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个个人中龙凤,其余宗族后辈更是数不胜数,一个流落在外的儿子,着实不值得记挂。
同样,秦同也完全没有想到他这个血缘上的爹爹居然如此位高权重,这个秘密就放在了花姐和老妈子的心里,谁也没有兴趣再去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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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门外的马车旁边立着一个小厮,左右张望等待着他们家小姐交代的一个“浑身是伤,目光贼邪”的十四岁少年。“目光贼邪”的人在这醉花楼里到处都是,可浑身是伤的却不多见。
秦同吃过晚饭又休息了一会,这才慢悠悠地晃到了醉仙楼正门口,那小厮马上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说道:“秦公子,我们家五公子让我把这个给您送过来,您有任何要求尽管吩咐小的。”这五公子自然就是托秦同帮忙拒婚的那位小姐了。
那小厮说完便递过来一个荷包,秦同伸手接过,一边回答:“好说好说。”一边打开荷包,意外地发现那姑娘把定金也提高了,里面居然是五十两银子,看来这位小姐拒婚的意志是十分坚定了。
秦同微微一笑把荷包收好,对小厮说:“你回去告诉五公子,一定要按照之前说好的去做,否则后果自负。”然后又慢悠悠地向别处逛去。
左中信与秦同擦肩而过向马车走来,小厮也顾不得腹诽秦同的态度急忙躬身叫了一声“老爷”,把左中信扶到了车上,“啪”的一扬鞭子,马车便在街角消失。
秦同一日净入账一百一十两,心里着实有些激动,花了十两银子在西街买了两壶上好的酒提着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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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沙镇西边五里处有一座小土丘,土丘上有一座小道观,观里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平日里种着几亩地,靠着镇上信男信女的捐赠,日子过的也算滋润。前几日来了一个中年道长,名叫陈希,自称半仙,云游至此赏桃花。
道观西侧有一个小屋,昏暗的灯光从门里透出来,照着屋外花草新生的嫩叶。
小屋内的有一个人背着双手站着,身材修长,着青色道袍,一柄拂尘随意地搭在手边,似乎在研究什么东西,背影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忽然他用力嗅了几下鼻子,转过身来先看到了两个青白色的酒壶,再抬眼才看到秦同那张青紫皮肤堆成的笑脸。
此人便是陈希,在清沙镇住的半年时间里经常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本喜欢饮酒,对好酒更是敏感。数月之前秦同和二白偷盗被人发现追着打,正好遇见了喝醉了的陈半仙,陈半仙拂尘一挥那些人便飞到了数丈外,偏偏落地时毫发无损。秦同遂惊为神人,便想拜师,遭到了拒绝。
今日秦同发了横财,正是投其所好前来进行“跟踪拜访”呢。
陈希看到秦同脸上五彩斑斓的颜色,便开始“哈哈”大笑,直笑弯了腰,问道:“果然被揍成了猪头!”说完夺过秦同手上的酒,边喝边笑着走回了屋内,秦同讪讪地笑着跟了进去。
等酒下了半壶,陈希忽然问道:“你从哪里学到的祝由巫术,操控那崔小儿心神的?”
在前世的某个城市里,秦同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精神医生,尤其擅长催眠术,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治疗病人一些精神层面的缺憾。这本是一种常规的精神治疗方法,哪知经过了生死轮回,到了这个断层错位的历史时空后,秦同的催眠术已经远远地超越了治疗范畴,如果运用得当,甚至能在一定时间里操控一个人的心智。
这就变成了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精神控制技能,其所能发挥的功效已经在崔去疾的身上得到了体现,这应该是一种变异的催眠术。
秦同自然不肯承认催眠是巫术,可他也搞不清楚是哪里出现了变异,自然无从对陈希解释,只得说道:“这是一种精神治疗方法,使人的潜意识发生改变,最终影响个人的行为。至于控制心神却万万做不到,所以也谈不上是巫术。”
陈希自然不相信这是治疗方法,冷笑反问:“难道你今天还治了崔小儿的病?”
秦同暗暗摇头,说道:“你知道睡梦罗汉吧,他总不是祝由巫术传人吧。就说人的睡梦也是大有学问的,梦是人的愿望的满足,但是这个愿望有是经过层层伪装的,你如何能揭开这些伪装就是另一个大学问了。正如你们的武功能杀人也能救人一样,精神治疗法也能是这样,你练的肯定不是巫术!”
陈希哪里听说过这些,思忖了片刻将信将疑地说了一声:“等我查清楚,如果你果真是祝由巫术的传人,我一定亲手灭了你。”语气虽不重,内容却算是威胁了。
秦同听了暗暗摇头,本想交好这位神仙般的人物,却没有想到竟然能巧成拙了。二人又说了一会话,秦同只得告辞向清沙镇走。
夜已经深了,陈希却依旧不能静下心来,脑子里始终思考着秦同的话,于是开始想人的梦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人的意愿的延伸吗?那他昨天梦到的关于醉花楼的事情果真是他内心的意愿?不,不对,这一定是经过伪装的梦境了。那这个梦到底是想说明什么?
成就越高的人越是容易钻牛角尖,陈希就已经钻进去了,他恨不得能马上把秦同抓回来问问清楚,可一想这样有失身份,只得生生地忍着。
但这不影响陈半仙对秦同这个人产生兴趣,他抓起桌上一桌散落的石子,随意一撒便摆成了一个八卦生变图,细细端详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把石子抓起来又撒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思索了半晌喃喃地自语:“这天下真有我看不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