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谕纪鸿儿:家中人来营者,多称尔举止大方,余为少慰。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气习,饮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风极俭也可,略丰也可,太丰则吾不敢也。凡仕宦之家,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尔年尚幼,切不可贪爱奢华,不可惯习懒惰。无论大家小家,士农工商,勤苦俭约,未有不兴,骄奢倦怠,未有不败。尔读书写字,不可间断,早晨要早起,莫坠高曾祖考以来相传之家风。吾父吾叔,皆黎明即起,尔之所知也。凡富贵功名,皆有命定,半由人力半由天事。惟学作圣贤,全由自己作主,不与天命相干涉。吾有志学为圣贤,少时欠居敬工夫,至今犹不免偶有戏言戏动,尔宜举止端庄,言不妄发,则入德之基也。
——选自《曾文正公家训》
【译文】
纪鸿儿:
家中来军营的人,大多称赞你举止大方,我听后稍感欣慰。凡人多指望自己的子孙做大官。但我不希望你去做大官,但愿你能成为读书明理的君子。勤俭自持。习惯于劳苦,可以过宽裕快活的日子,也可以过艰苦俭约的日子,这就是君子。我当官二十年,不敢稍稍沾染上一点官场上的习气,饮食起居方面还保持简朴作风。家风极其俭朴也行,稍稍丰裕一点也可以,但过份富足,我就不敢去追求了。凡是仕官家庭,从俭朴变成奢侈容易,由奢侈返回俭朴就难了。你年纪还小,不可以贪恋奢华,养成懒惰的习惯。无论是大家小家,也无论是士农工商,只要勤苦俭约,没有不兴旺的;骄奢懒惰,没有不衰败的。你读书写字,不能间断,早晨要早起,不要破坏了高祖、曾祖、祖父、父亲传下来的家风。我的父亲和叔父,都是黎明就起身,这是你所知道的。凡是富贵功名,都是命中注定,一半在人力,一半靠命运。惟有努力向圣贤学习,才可以由自己作主,和天命不相干的。我曾有志向圣贤学习,但年少时欠缺一种端严敬谨的功夫训练,到现在还不免偶而有一些戏言戏动。你应该举止端庄,言不妄发,这是养成良好品德的基础。
曾国藩诫子刻苦励志
【原文】
字谕纪泽儿:接尔十九、二十九日两禀,知喜事完毕,新妇能得尔母之欢,是即家庭之福。我朝列圣相承,总是寅正即起,至今二百年不改。我家高曾祖考相传早起,吾得见。竟希公星冈公皆未明即起,冬寒起坐约一个时辰,始见天亮。吾父竹亭公亦甫黎明即起,有事则不待黎明,每夜必起看一二次不等,此尔所及见者也。余近亦黎明即起,思有以绍先人之家风。尔既冠授室,当以早起为第一先务,自力行之,亦率新妇力行之。余平生坐无恒之弊,万事无成,德无成,业无成,已可深耻矣,逮办理军事,自矢靡他。中间本志变化,尤无恒之大者,用为内耻。尔欲稍有成就,须从有恒二字下手。余尝细观星冈公仪表绝人,全在一重字。余行路容止,亦颇重厚,盖取法于星冈公。尔之容止甚轻,是一大弊病,以后宜时时留心,无论行坐,均须重厚。早起也,有恒也,重也,三者皆尔最要之务。早起是先人之家法,无恒是吾身之大耻,不重是尔身之短处,故特谆谆戒之。吾前一信答尔所问者三条,一字中换笔,一敢告马走,一注疏得失,言之颇详,尔来禀何以并末提及?以后凡接我教尔之言,宜条条禀复,不可疏略。此外教尔之事,则详于寄寅皆先生看读写作一缄中矣。此谕。
——选自《曾文正公家训》
【译文】
纪泽儿:
收到你九月十九日、廿九日两封信,得知喜事已经办完,新媳妇能得到你母亲的喜欢,这就是家庭的福气。我朝的列代圣君传下一个规矩,总是寅正(凌晨四点)就起身,至今两百年没有改变,我家的高曾祖父相传早起,我是亲眼所见的。竟希公、星冈公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冬天寒冷季节,起床后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天才开始亮。我父亲竹亭公也是刚刚黎明就起身,有事情不等到黎明,每天夜里必定起来看一两次不等,这是你也见到过的。我近来也是黎明就起床,想以此继承先人的遗风。现在你己成了家,应该把黎明即起作为第一要紧的事,自己努力做到,也要带领媳妇一同努力做到。我这一生犯了没有恒心的毛病,品德也好,学问也好,一无所成,已经深感羞耻的了,等到从军管理军务,才专心一志地为国效劳。一生中志向几经改变,这是我没有恒心的最大方面,内心感到十分羞愧。你要想稍有成就,必须从“有恒”两个字下手。我曾经观察过星冈公的仪表,之所以出众,全在于一个“重”字。我行路或是容貌举止,也很稳重敦厚,就是取法星冈公的。你的举止行为很轻浮,这是一个大弊病,以后应该时刻留心,无论是坐是行,都必须稳重敦厚。早起、有恒和重厚,这三件对你来说是最要紧的事。早起是祖先的家法,没有恒心是我的大耻,不稳重是你的不足,所以特地谆谆教导你要引以为戒。我前一封信里回答了你问的三个问题,一是写字时换笔,一是“敢告马走”的来源出处,一是各家注疏的长处与短处,谈论得很详细,你来信中为什么没有提及?以后凡是收到有我教导你的言论的信,应该条条写信答复,不可疏忽。此外教导你的一些事情,详见于给寅皆先生的那封关于“看读写作”的信里面。此谕。
曾国藩诫子勤能养志
【原文】
字谕纪泽、纪鸿:在临淮住六七日,拟由怀远入涡河,经蒙亳以达周口,中秋后必可赶到。届时沅叔若至德安,当设法至汝宁正阳等处一会。余近年来衰态日增,眼光益蒙,然每日诸事有恒,未改常度。尔等身体皆弱,前所示养生五诀已行之否?泽儿当添不轻服药一层,共六诀矣。既知保养,却宜勤劳,家之兴衰,人之穷通,皆于勤惰卜之。泽儿习勤有恒,则诸弟七八人皆学样矣。鸿儿来禀太少,以后半月写禀一次,泽儿禀亦嫌太短,以后可泛论时事或论学业也。此谕。
——选自《曾文正公家训》
【译文】
纪泽、纪鸿:
在临淮住六七天,准备由怀远进入涡河,经过蒙亳到周家口,中秋以后想必定能赶到。到时沅叔如果到了德安,应当设法到汝宁正阳等地方相会一次。我近年来老态日增,眼力更加昏花。然而每天作息都有一定规律,还没有改变一贯的作法。你们几个身体都虚弱,上次告诉的养生五诀已试行了没有?泽儿应当添入不轻易服药一条,就一共有六诀了。知道保养之后,还应该勤劳,家运的兴盛衰败,人事的困窘通达,都可以由勤劳懒惰来决定。泽儿如果习勤有恒,那兄弟几个都会学样了。鸿儿来信太少,以后半月写一次信,泽儿的信也嫌太短,以后可以泛论时事或学业的情况。此渝。
周昂与甥儿论文
【原文】
其甥王若虚,尝学于昂,昂教之曰:“文章工于外而拙于内者,可以惊四筵而不可以适独坐,可以取口称而不可以得首肯。”
又云:“文章以意为主,以言语为役,主强而役弱则无令不从。今人往往骄其所役,至跋扈难制,甚者反役为主,虽极辞语之工,而岂文之正哉。”
——选自《金史·文艺传》
【译文】
周昂的外甥王若虚曾经向周昂请教,周昂教导他说:“文章工于形式而内容不好,只可得到暂时的赞许,而经不起人们的细细推敲,可以得到口头的称道而得不到真心实意的赞同。”
他又说:“文章以意为主人,以言语为侍从。如果主人强而侍从弱,那么没有不服从命令的。而现在的文人往往使侍从骄横跋扈,难以制服,甚而至于反侍为主,虽然词语极为工整,这也不是文章的正道。”
蒲松龄诫诸侄学会独立思考
【原文】
古大将之才,类出天授。然其临敌制胜也,要皆先识兵势虚实,而以避实击虚为百战百胜之法。文士家作文,亦何独不然。盖意乘间则巧,笔翻空则奇,局逆振则险,词旁搜曲引则畅。虽古今名作如林,亦断无攻坚摭实硬铺直写,而其文得佳者。故一题到手,必静相其神理所起止,由实字勘到虚字,更由有字句处,勘到无字句处。既入其中,复周索之上下四旁焉,而题无余蕴矣。及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务于他人所数十百言未尽者,予以数言了之,及其幅穷墨止,反觉有数十百言在其笔下。又于他人数言可了者,予更以数十百言,排荡摇曳而出之。及其幅穷墨止,反觉纸上不多一字。如是又何虑文之不理明辞达,神完气足也哉!此则所谓避实击虚之法也。大将军得之以用兵,文人得之以作文。纵横天下,有余力矣。
——选自《聊斋佚文辑注》
【译文】
古代大将军的指挥才能,大都出自君王所授,而他们在打仗时的克敌制胜之道,都是先了解敌兵部署的虚实。以避开实力攻击其虚弱部,在此乃百战百胜之法。文人作文,又何尝不是如此。文章立意,能出人意外则巧;写作风格,能一反平铺则奇;文章结构,能打破常规则险;用词造句,能旁搜曲引则畅。虽然古今名作很多,也断然没有写不出硬写,就事论实,平铺直叙,就能写出好文章来的!所以,一旦作文题目到手,务必静心思考题目神妙的道理和范围,从实字查到虚字,从有字句查到无字句。入得其中,再查上下四方,直到题目再没有其他意思遗漏。待到胸有成竹,贯注在手,动笔写作时,务必在别人用数十百字写不完的,我却以几个字写完,待到完篇停笔时,反而觉得有数十百字在他的笔下,呼之欲出。至于别人几个字能写完的,我则写出数十百字,排山倒海,摇曳多姿!待到完篇停笔时,又觉得纸上不多一字。这样还担忧什么文章不能顺理达意、神完气足?这就是“避实击虚”之法。大将军得此用于作战,文人得此用于作文。纵横天下,足够了!
张英诫子弟珍惜古人文集
【原文】
圃翁曰:人往往于古人片纸只字,珍如拱璧,其好之者,索价千金。观其落笔神彩,洵可宝矣,然自予观之,此特一时笔墨之趣所寄耳。若古人终身精神识见,尽在其文集中,乃其呕心刿肺而出之者。如白香山苏长公之诗数千首,陆放翁之诗八十五卷,其人自少至老,仕宦之所历,游迹之所至,悲喜之情,怫愉之色,以至容貌謦咳,饮食起居,交游酬酢,无一不寓其中,较之偶尔落笔,其可宝不且万倍哉。予怪世人,于古人诗文集不知爱,而宝其片纸只字,为大惑也。余昔在龙眠,苦于无客为伴,日则步屧于空潭碧涧,长松茂竹之侧,夕则掩关读苏陆诗,以二鼓为度,烧烛焚香煮茶,延两君子于坐,与之相对,如见其容貌须眉然。诗云,“架头苏陆有遗书,特地携来共索居,日与两君同卧起,人间何容得胜渠。”良非解嘲语也。
——选自《聪训斋语》卷一
【译文】
圃翁说:人们常常对古人的片纸只字,珍爱得如获至宝,那些佳品更是要索价千金。看古人的落笔如有神韵,实在也是很珍贵的,但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古人的情趣一时寄托于笔墨而已。而古人一生的精神、见识,都倾注在他的文集中,这才是他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如白香山苏长公的诗数千首,陆放翁的诗八十五卷,他们从小到老,做官的经历,游览的足迹,悲喜的感情,心情的喜怒,一直到容貌谈吐,饮食起居,交游应酬,都寄寓其中,和偶然的落笔相比,不知道要珍贵多少倍了。我常常感到奇怪,为什么世人不懂得去喜爱古人的诗文集,却把片纸只字当成宝贝,实在是糊涂。我以前住在龙眠,苦于没有人作伴,白天就漫步于山涧碧潭旁,长松茂竹之间,晚上就关起门来读苏轼陆游的诗,一直读到二鼓。读书时还要点烛梵香煮茶,好像在与这两位先贤相对而坐,能看得清他们的音容笑貌。有一首诗是这样的:“架头苏陆有遗书,特地携来共索居,日与两君同卧起,人间何容得胜渠。”这并不是读书人自我解嘲的话,实在是一种极美的境界。
姚鼐诫侄孙学做诗
【原文】
书至,具悉近祉。承以对联见寄,八分殊妙。吾见未能楷书学八分者,终不佳。伯昂惟本善楷书,故进为八分,极有笔力也。所作诗则不佳,盖缘初入手,即染邪气,不能洗脱。虽天分好处,偶亦发露,然亦希矣。必欲学此事,非取古大家正矩潜心一番,不能有所成就。近体只用吾选本,其间各家,门径不周,随其天资所近,先取一家之诗熟读精思,必有所见。然后又及一家,知其所以异,又知其所以同,同者必归于雅正,不著纤豪俗气,起复转折,必有法度,不可苟且牵率,致不成章。至其神妙之境,又须于无意中忽然遇之,非可力探。然非功力之深,终身必不遇此境也。古体伯昂尤有魔气。就其才所近,可先读阮亭所选古诗内昌黎诗读之,然后上溯子美,下及子瞻,庶不至如游骑之无归也。
——选自《惜抱轩全集》
【译文】
信收到,详悉近福。承蒙寄来对联,隶书很好。我见那些没有楷书功底而去学隶书的,结果都不好。你本来有一手好楷书,再进而写隶书,所以极有笔力的。你作的诗不佳,大概一开始学诗就沾染了不良习气,不能摆脱。虽然天资优厚的地方,在诗中偶然也会流露出来,然而不多。想学做诗,不将古代名家关于作诗的法度、规矩潜心琢磨研究一番,是不能有成就的。近体诗只要用我的选本,各家的门径不同,可就自己感兴趣的先取一家的诗来熟读精思,一定会有所得的。然后再涉及别家,比较两家的异同及其所以然。那相同的地方必是典雅纯正,不带丝毫的俗气,起复转折,很有法度,不可草率马虎,以致不成章。至于那些神奇精妙的意境,是须在无意之中忽然碰上,不是光花力气就能探求到的。然而不是功力很深的话,一生都是难以入境的。对于古体诗,伯昂很有魔气。就你的才气来说,可以先读阮亭所选的韩愈诗,然后上溯到读杜甫的诗,往下读苏轼的诗,就不至于像骑马游玩那样漫无目标了。
姚鼐与从侄孙论书法
【原文】
来书云:欲于古人诗中寻究有得,然后作诗,此意极是。近人每云:作诗不可摹拟。此似高而实欺人之言也。学诗文不摹拟,何由得入?须专摹拟一家已得以后,再易一家。如是数番之后,自能熔铸古人,自成一体。若初学未能逼似,先求脱化,必全无成就,譬如学字,而不临帖可乎?
——选自《惜抱轩全集》
【译文】
来信说:你打算从学习古人诗中探究写作技巧,然后才学作诗。这种想法很好。现在有人常这样说:作诗不能模仿。此话看上去好像要求很高,而实际上却是欺人之谈。学作诗文不模仿,又怎样入门?不过必须专门模仿一家,等模仿有所得以后,再另外模仿一家。这样连续模仿几个人以后,自己就能把古人的作诗技巧熔化,自成一体。如果初学时不能做到逼真,就想丢开不学,这样必然全无成就,就像学字一样,不临摹字帖可以吗?
篇四谦虚处世
范纯仁诫子弟学习宽人与律已
【原文】
人虽至愚,责人则明;虽有聪明,恕己则昏,苟能以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不患不至圣贤地位也。
【译文】
虽是很愚笨的人,责备别人的时候却看得非常清楚;虽是聪明的人,宽容自己却显得很糊涂。如果能够用责备别人的心来责备自己,用宽容自己的心去宽容别人,那么,就不用担心不能达到圣贤的境界了。
张英诫子弟终身忍让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