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抓住郝莲婉婉的胳膊:"你别怕,告诉他!如果你不敢,我说!"郝莲婉婉吓了一跳,瞬间泪流满面:"我想过的,你以为我不想告诉他么?这种事我怎么会不想第一个跟他讲?可是告诉他以后无非两个结果,要么就是他帮我一起隐瞒,要么就是带我去自首;如果他选择前者,那就得陪着我一起每天过着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如果选择后者......我会同意,但是我会求他等我生了孩子以后再去,然后这九个月里我们做什么呢?天天看着对方,倒计时还能在一起相守的日子么?不,李纨,那样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宁愿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和他和宝宝好好过完这段日子,然后--再去为我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应得的代价。"李纨看着她发了一阵呆,重重地在旁边坐焉,把头埋进手掌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都怪我,都怪我不好,我也法律顾问秋什么,那天找我喝酒的特别多,我心情也不好,所以一杯接着一杯,不然不会这样的......对不起,郝莲婉婉,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你。"她心中着急内疚悲伤,语音中已经带着哽咽,身体微微发抖,郝莲婉婉侧身过去抱住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怎么可以怪你,都是我自己不好,都是我......是我笨......明明不会开车,还要装成很行的样子......"
李纨任她搂着,心中百转千回,过了半晌她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猛抬起头:"可是你怎么知道她死了?你不是跑了么?不对,郝莲婉婉,你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过去查看她到底有没有死,你撞车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报警的,你当时为什么会想跑?"
郝莲婉婉迟疑了几秒钟,点点头:"当时车上还有别人,我在路上碰到了郎云天,那天下着雨,路又黑,我就载了他一程。撞车以后我不敢过去,是他下车去查看那人的伤势,然后发现人已经死了,于是他让我赶快跑,我那时间心里慌得不行,也不知怎么搞的就真跑了,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在家了......一切都晚了。"
李纨张目结舌地看着她:"郎云天?就是那个把你抛下的初恋情人,现在大世界的老板?"
"嗯。"
"你......哎,你怎么这么蠢?那后来呢?"
"后来我打电话给郎云天,他说他已经把尸体给埋了。"
"埋哪了?"
"他没告诉我,说怕我去自首,还说如果我去的话,他就去给我顶罪。"
"你认为可信?你觉得他对你的爱意足够让他为你担下如此大的风险?"
郝莲婉婉老老实实回答:"不太相信,如果他有这个勇气,当年就不会逃跑了。我想可能他担心事情如果败露,会影响他自己的前途,你想如果驾车逃逸算是谋杀,那么他就是从犯了。"李纨闭上眼睛沉吟一会:"你先别慌,我觉得这个事情发生得很蹊跷。"
"为什么?"
"因为一切都太巧合了,刚好我喝醉、刚好你独自驾车、刚好还在路上载到他,后就撞车,简直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你特别倒霉,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陷阱!这人非常非常了解你!"郝莲婉婉摇摇头:"怎么可能?谁会这么做?你还不知道我么?我从没得罪过什么人!"
李纨轻声道:"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有嫌疑!"
她看着她:"你说郎云天?那不可能!他没有丝毫理由这么做,当年是他不要我了,不是我丢下他,做错事的人不是我!事到如今,他混得风生水起,我也已经嫁了人,我们已经不相干了,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什么,也是他对我很愧疚才对,他凭什么这么做?"李纨思忖一会儿觉得这种分析也有道理,不禁陷入沉思,过一会儿又说:"难道是欧阳杰?会不会是他以前结了什么仇家?"
郝莲婉婉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别瞎猜了,我现在脑子已经很乱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是货真价实的一条人命因为我的过失而没了,我也是快做妈妈的人,肚子里也有一条命,每个人都是父母养的,如果那个女孩的母亲找到我,我怎么说?我拿什么赔给人家?难道告诉别人,这是一个阴谋?这种谎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相信。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买单,没有借口可以找,谁也不能例外!这种日子我是不想再过下去了,我要好好安胎,跟欧阳杰和宝宝把剩下的九个月过完,然后我去自首!哪怕下半辈子在牢里渡过,也好过这样天天生不如死!"她已经完全认命了,只要能平安地渡过这九个月,就当作是上天对她的垂怜--只是她不知道,人一旦倒霉起来,哪怕再小的愿望也将遇到波折。
与李纨这番推心置腹地谈话以后,很快又过了一个月,总的来说,郝莲婉婉这段日子过得还算相对平静,她不敢让自己的脑子有一丝功夫闲下来,于是开始阅读打量书籍,绘画的、言情的、厨艺的,还有各类新生指南,总之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看。有一天看了一本关于星座占卜的书后,她按照书上说的方法暗暗合十祈祷:既然事情已经坏得不能再坏,那么这时候把脚步停下来,是不是件好事呢?又或者以后事情会逐渐往着更好的方面发展,不然怎么有否极泰来这个说法?她知道自己是那种藏不住心事的人,这么大的事情要瞒住欧阳杰已经相当辛苦,更何况是养了她二十几年的母亲,她实在不敢把妈妈接过来一起住,只好通过家政公司慢慢找合适的保姆。
欧阳杰依然是称职得好丈夫,不但只和郝莲婉婉一起研究了一大堆准爸爸必看的《新生指南》之类的书,还每天在郝莲婉婉的指挥下煮饭做家务。看着他围着围裙在家里忙进忙出,从厨房里端出自己熬好的鲫鱼汤时一脸的骄傲得意,郝莲婉婉心里涌出一股甜蜜的酸楚,这样的日子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当终结的那天她将如何面对?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好比玩一个智力测验,选择往往是在你自己的一念间,你在第一个瞬间选了B,下一题就会跳到第八,然后结果就会与选A时截然不同,她已经在那个可怕的雨夜摁下了ENTER键,然后便这样被动地一步步走了下去,想要回头也已经没有了机会。
欧阳杰在那天之后没有再提过郎云天,也从没有试探过她的反应,好像已经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但是他信任自己的妻子并不见得会同样信任其他人,所以郝莲婉婉当然不会知道,对郎云天的调查远没有停止,她也不会知道,在欧阳杰公司的办公室抽屉里已经有了一份关于郎云天的详细报告,甚至丈夫以前的手下阿仁也已经悄悄来到了俞阳城。
这天郝莲婉婉在欧阳杰的陪伴下去医院做了产检,他把她送到楼下便一个人回了公司,郝莲婉婉习惯性地在大厦前厅打开家里的邮箱,将里面的报刊、信笺拿了出来。回到家里,她坐在沙发上,将手中的东西慢慢翻看,除开订阅的报纸,就是一些各类的付款单据和各大商场寄来的广告。翻到最后一封,是个没有邮戳的普通白色信封,她看了看,收件人是她,寄件人资料不详,不禁有些奇怪:"是谁呢?"
撕开封口,郝莲婉婉从信封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薄白色A4纸,上面是一行打印得触目惊心的黑色文字:"那天晚上,你做的事我都看见了,准备好一张五十万的现金支票,后天晚上七点放到你楼下超市里14号储物箱里,不要报警,切记!"
郝莲婉婉只觉得耳边轰然一声巨响,这张普通白纸上每个字她都认得,可是要连贯起来似乎又弄不懂期中含义,最后眼前的字一个个从纸上跳动起来,扑面打到她的脸上去,恐惧化成一根细小的针直插进她的胸口里,整个世界都在这个瞬间黑暗下来。
她第一个想到可以求救的人是李纨,于是十万火急地把她招了过来。到底是局外人,李纨比郝莲婉婉要冷静许多,她看了信以后马上找去物业处,要求保安把当他的监控录像调出来,郝莲婉婉手软脚软地跟着她后面,看她指手画脚地跟保安交涉,眼前一阵阵发花,再也支撑不住,拖着疲惫的脚步一个人悄悄回到家里去了。
秋天的下午已经有了阵阵寒意,她有孕在身,只觉得全身发冷,抱着靠枕也还是冷,只好走去卧室把一床薄毯子拿了出来拥在身上。过了一会,李纨气鼓鼓地上来:"你们楼下保安不给我看资料,说要公安局的人来了才行,我大闹了一通,把经历叫过来才让看了。"
郝莲婉婉不报希望地抬起头:"看到是什么人投的信么?"
李纨垂头丧气地说:"是个小孩子塞到信筒里的,估计是收了人家钱被唆使。"
"我就知道不会有结果,人家既然摆明了来勒索,又怎么会留下痕迹?"郝莲婉婉看看李纨,有些歉意地道:"我知道你这两年虽然赚了点钱,但是要应付那边的学费和生活费还是很吃力,所以本来想那笔钱给你的,现在可能不行了......"
李纨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你不会想给那人钱吧?"
"不然怎么办?"
"你疯了,这种事情是没有止境的!不行,得报警!"
郝莲婉婉瞪大眼睛:"现在报警?不可以!"
"那最起码也要告诉欧阳杰!"
郝莲婉婉已然方寸尽失,心烦意乱地道:"再让我想想。"
"还想什么想啊!你现在哪里有时间可以想!他总会知道的......"
"我知道他总会知道,我也知道我迟早要坐牢,可是能跟他好好过一天日子算一天,这日子不多了......"她咬了咬嘴唇,心中那股涩得让人流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每天看着他,我真是舍不得......你不明白我有多珍惜现在的日子,就像一个被医生宣布已经得了癌症末期的病人,每天都是最珍贵的。"
她抬起眼看着李纨道:"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李纨,我想不明白,不是说好人有好报么?我没做过坏事,可是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我?"
李纨无法回答她,沉默一会突然道:"你去打个电话!"
"给谁?"
"郎云天!"
郝莲婉婉怔了怔:"为什么?"
"勒索你的人不是说那晚上的事他都看到了么?那他肯定也看见郎云天了,你去问他有没有收到勒索信。"
郝莲婉婉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依言拨了电话过去,电话却无人接听,自动转进了留言信箱,她又打去他的公司,前台小姐用甜美的声音告诉她:"唐总出差了,请问哪位找?"
郝莲婉婉支吾一阵,把电话挂了。
李纨愤然道:"怎么这么巧?你被勒索他就出差,等他回了电话,你找个时间跟他当面锣背面鼓的说清楚!"
郝莲婉婉叹了口气,伸手在肚子上摸了一下,意态消沉地说:"说清楚又怎么样?如果不是还有这个孩子,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干什么,什么事情都被我越弄越糟,而且根本已经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看她这样消沉的样子,李纨不忍心再说责备的话,只好安慰了她一阵,再次表明自己的立场:钱是绝不能给的,这种与虎谋皮的事做不得,另外一定要把事情告诉欧阳杰。
她走了以后,郝莲婉婉痴痴傻傻地望着阳台上的白色秋千,那张秋千还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买的,设计得很精巧,因为摇起来总是晃晃悠悠,所以欧阳杰对郝莲婉婉邀请他一起坐上去的想法总是很客气地拒绝。每每到这时,她便会得意,你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么?怎么连个秋千也不敢坐啊?欧阳杰就会回答她:男子汉大丈夫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啊。他说这话时,自己都会觉得好笑,于是便将头微微低下,竟显出几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想到以前的好日子,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那张让她眷念的容颜无限地被放大开来,郝莲婉婉猛吸了一下鼻子,不错,地狱迟早是要下的,可是如果能在天堂多呆上一天,甚至多一小时一分钟......比什么都好啊。
她咬紧牙关往家里打了个电话,用最镇定的语气问妈妈:"妈,表哥从我这里借的钱能还了么?我有点急用......什么?他昨天跟你说了要年底?哦......那好吧,算了......没关系,不不,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自己解决。"
手中的现金不够,自己名下以前瞎胡闹买的那块地贱价挂了一年多也无人问津,怎么办?她左思右想,抖着手把墙上油画后面的保险箱打开来,那里有自己的首饰盒......蒂芬妮的结婚戒指最贵重,天天戴在手上,连洗澡都不摘下来,当然不能动;那串南珠项链,虽然有点老气不怎么戴,可毕竟是结婚周年的礼物,也舍不得;一件一件看过去,每件都是心头爱,她实在拿不定主意,最后闭着眼睛随便伸手摸了一样出来,正是前段时间欧阳杰从北京给她带的那副红碧玺的项链。她怔怔着抚摸那冰冷璀璨的石头良久,好吧,就是你了,反正我也配不上你,我根本就不像莲花那么纯洁,我只是个罪人,要用你来交换我多几天的幸福生活......
她不停地打哆嗦,还只是秋天,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