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蕃两大王朝之间,出于政治、经济、文化联系之需要,而且影响最大、意义最深的友好往来,当为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之出嫁吐蕃。从贞观八年开始,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曾几次遣使至唐,求嫁公主,唐太宗均为允准。贞观十四年,松赞干布派出大论噶·东赞为请婚使者,携带贵重礼品入朝,在藏、汉文史籍中,对噶·东赞进行长时间的不懈努力,聪明机智地回答唐太宗提出的各种问题,留下了不少美好的传说。到第二年,唐太宗才允许将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十五年,妻以宗女文成公主,诏江夏王道宗持节护送,筑馆河源王之国。弄赞率兵次柏海亲迎”。“河源王”即指吐谷浑诺王曷钵,据托马斯的《新疆发现吐蕃古藏文文书》中说,文成公主一行至吐谷浑地区,备受吐谷浑王、母后及王臣的盛大欢迎,文成公主还在该地瓮城中心驻息,并在佐地朋约都建造宫室。“弄赞”即松赞干布,“柏海”即今青海鄂陵湖和扎陵湖。松赞干布从拉萨远道赶来,在柏海以子婿礼与李道宗相见,然后,李道宗返回长安,文成公主由松赞干布亲自迎护到吐蕃。一路上,吐蕃人民把文成公主当做一位神女,热情欢迎和由衷敬重,当文成公主来到拉萨时,吐蕃人民穿着节日盛装,热烈迎接她的到来。松赞干布不仅为公主及唐使举行“天庭般的盛大喜宴”,另外还要特地在拉萨为文成公主修建华丽的宫室,高兴地说:“我祖父未有通婚上国者,今我得尚大唐公主,为幸实多!为公主筑一城以夸示后代。”
文成公主也牢记临行前唐太宗“汝应教儿孙读诗书,习染善性”,“应勤闻思修,内依正法行”,要“平淡行事,对内对外,尤宜精明敏利,言语和平”,要“慈爱人民,礼敬赞普”等教诲,肩负“利乐吐蕃”的使命,做出了难能可贵的独特奉献。她除了带25名宫女作陪外,还带了一尊释迦牟尼佛十二岁身像,360部佛经,300多种黄金碧玉、奇珍异宝、绸缎座垫,金鞍玉辔,360种食品和烹调书籍,60部工艺书籍,60部医书和医药,300卷汉地五行图经和80部占筮历算法,2万多匹锦帛,以及多种辞书。后来,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又遣使上书,请求唐高宗赐予蚕种以及酿酒、碾、碨、纸、墨等各种工匠,高宗一一应允。文成公主入藏,使松赞干布和吐蕃人民对中原文明产生了无限羡慕之情,随即派遣许多贵族子弟赴长安,入国学修习诗书。吐蕃学生在国学里“服改毡裘,语兼中夏,明习汉法,目睹朝章,知经国之要,窥成败于国史,察安危于古今”。如唐高宗时,吐蕃派往唐朝的使者仲琮,就是当年入国学学习的成员,“颇晓文字”,富有才华,受到高宗器重,特赐宴优待。此外,松赞干布还请求唐太宗派遣“识文之人典其表疏”。上述物质文化、精神文化之传入吐蕃,对吐蕃社会发展起到了促进作用。与此同时,吐蕃向唐朝大量贡献的各色方物,也丰富了中原的物质、文化生活。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唐太宗去世,唐高宗即遣使赴吐蕃报丧,并授松赞干布“驸马都尉”官职,封“西海郡王”爵位,赐布匹2000段。松赞干布受封后,即遣使携带金琲15种,献于唐太宗灵墓前,并上书顾命大臣长孙无忌说:皇帝新即位,若有人敢于趁机作乱,我将率领蕃军赴讨。唐高宗为奖励他的忠心,又加封他为“賨王”(賨字读zóng),同时还雕刻了一座松赞干布石像,与其他王公将相的石像同列于唐太宗灵墓旁。永徽元年,(650年),松赞干布病亡,唐朝派遣右武卫将军鲜于匡济,持诏前往吊祭,并废朝哀悼。文成公主于永隆元年(680年)去世,她在吐蕃生活了近40年。她的事迹或以故事流传,或以戏剧表演,或以塑像保存,或以文献记载,在广大藏族人民中是有口皆碑。她在加强唐蕃之间的政治联系,沟通汉藏民族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等方面,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至今受到藏族人民的敬仰和怀念。
继文成公主出嫁松赞干布后70年,经吐蕃使者悉勋热等多次入朝请求,唐中宗应允,在景云元年(710年),金城公主又携带着大量丝绸、多种工匠、各类图书,以及一个龟兹乐队,进藏与赤德祖赞联姻。迎娶金城公主的吐蕃使团,人数竟达千人之多,盛况空前。唐中宗亲自送别至始平县(今陕西兴平县),遂将次县改为金城县,以示纪念。金城公主沿途在吐蕃人民热烈隆重地迎送下进入西藏,吐蕃赞普赤德祖赞也特地为公主“别筑城以居之”。到开元十九年(731年),吐蕃遣使入朝,奏曰:“‘公主请《毛诗》、《礼记》、《左传》、《文选》各一部。’制令秘书省写与之。”
金城公主进藏不失为继文成公主之后,唐蕃友好关系的又一高潮。
正如开元十八年十月吐蕃重臣名悉腊入朝,向唐玄宗呈递赤德祖赞的信中说:“外甥是先皇帝舅亲,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合同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乐。”
这充分反映了汉藏两族人民的心愿,正说明了唐蕃关系的主流和实质。
为加强政治、经济、文化联系,“申以婚姻之好,结为甥舅之国,岁时往复,信使相望”。
还值得一提的是唐蕃最后一次会盟——“长庆会盟”(普称甥舅会盟),使这种甥舅关系得到了进一步巩固和发展。唐长庆元年(821年)九月,吐蕃派遣礼部尚书论纳罗等人为和使来长安请盟,十月十日,唐穆宗令宰相崔植及王播、杜元颖等17人与蕃使隆重会盟于长安西郊,并立有会盟石碑(今已不存)。第二年唐朝派大理卿兼御史大夫刘元鼎为赴蕃会盟使,御史中丞刘师老为副使,与蕃使同赴逻些。赤德祖赞在拉萨东部设帐立坛,命僧相钵阐布、大论尚绮心儿等人与唐使正式会盟,除钵阐布主盟外,吐蕃贵族及地方首领等100人也参加了会盟。会盟仪式十分隆重,先由乐工奏秦王破阵曲、凉州绿腰胡、渭州百戏等,然后进行歃血盟誓,盟誓毕还进行礼佛、焚香及互相道贺等活动。立在拉萨大昭寺前的“唐蕃会盟碑”一直保存至今。
事后,尚绮心儿还专程到大夏川(今甘肃临夏)召集吐蕃将领、节度使等100多人,传达这次会盟的内容,令其共同遵守。长庆会盟基本结束了唐蕃之间的纷争,汉藏两族团结友好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双方“偃兵息人,崇姻继好,懋建远略,规恢长利”,“自今而后,屏去兵革,宿忿旧恶,廓然消除。追崇舅甥曩昔结援,边堠撤警,戍烽韬烟,患难相恤,暴掠不作。”(“唐蕃会盟碑”碑文)。
在经济文化交流中,范围更广泛、关系更重要的还是贡市活动。吐蕃于696年、731年、815年三次遣使入唐,分别请求在益州(今四川成都市)、赤岭(在今青海湟源县西)、陇州(在今陕西陇县东南)款塞互市。这些市场的设立和以缣、茶、马、牛为大宗的市易,对唐朝的军马和耕牛需求,起了很大的作用。互市的结果,同样对吐蕃的生产、生活也提供了有利条件。
综上可见,在整个吐蕃王朝时期,西藏与中原的联系是多方面的,既有政治、军事方面的,又有经济、文化方面的,最密切最经常的还是经济、文化联系。汉藏两族的友好往来,也始终是唐蕃关系的主流。
三、吐蕃与宋朝的交往联系
公元9世纪中叶,吐蕃王朝崩溃,王室分裂,原驻守甘、青地区的吐蕃将领们互相混战。到9世纪后半期,原属吐蕃的甘、青地区,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嗢末”(奴隶)起义,西藏地区则经历了一场为期数十年的奴隶平民大起义,彻底摧毁了吐蕃奴隶制统治,西藏境内四分五裂,邻近甘、青、川等地的吐蕃部落,经过分化组合,先后形成若干割据政权,并与中原政权发生了较密切的政治、经济联系。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地区,蕃汉两族杂居相处,共推州帅,蕃人和汉人均有资格被拥为帅,统领地方。唐王朝虽继续在凉州地区设置监牧官员,但为期不久,唐王朝也在农民起义打击下崩溃了。五代各朝,在凉州先后设治施政,但他们的注意力是逐鹿中原,对河西地区仅作象征性的管理。
五代后期,凉州六谷蕃部(约今天祝藏族自治县等地)在左厢首领折逋嘉施统领下,形成一支强大的割据势力,当被后汉隐帝封为节度使之后,凉州六谷部已具割据政权之雏形。宋朝建立后,凉州六谷蕃部即与宋朝发生了密切联系,折逋喻龙波继位后,被宋太祖正式封为保顺郎将。此时西夏恃强不断向西扩张,掳掠六谷蕃部人畜,宋太宗至道元年(公元996年)七月,“西凉府押蕃落副使折逋喻龙波上言,蕃部频为继迁侵略,乃与吐蕃都部署没暇拽于会六谷蕃众来朝,且献良马”。同年,折逋喻龙波又请宋朝派员任凉州主帅,共抗西夏,“是岁,凉州复来请帅,诏以丁惟清知州事,赐以牌印”。咸平元年(公元998年),折逋喻龙波亲自入朝汴京,向新即位的宋真宗献马2000匹,“诏以游龙钵为安远大将军”。
当西夏从宋朝手中夺得灵州城郊大片地方,并长期围灵州不解之际,六谷蕃部另一位崭露头角的首领潘罗支,多次遣使汴京,主动要求配合宋军“戮力共讨继迁”,宋朝的将领和官员也纷纷建议朝廷重用潘罗支,如西凉府知镇戍军李继和向宋真宗建议:“西凉府六谷部首领潘罗支愿戮力讨继迁,请授以刺史。”
兵部尚书张齐贤向宋真宗建议:“苟朝廷信使得达潘罗支,则泥埋族、西南远蕃不难招辑。西蕃既已禀命,缘边兵势自雄,则鄜、延、环、庆之浅蕃,原、渭、镇戍之熟户,自然齐心讨贼,竭力圣朝。”
宋真宗命宰臣商议后,授潘罗支为盐州防御使兼灵州西面都巡检使,同时授折逋喻龙波为宥州刺史,其余河西诸蕃部首领,也分别授职。
潘罗支在咸平四年(1001年)十月正式受封后,同年年底即两次遣使汴京,请求宋朝出兵,东西夹击西夏。由于宋朝软弱畏战,未能答应潘罗支请求,致使李继迁得以集中兵力,于次年三月攻陷灵州。李继迁为瓦解六谷蕃部与宋朝的联合,对潘罗支及其他首领,采取了各种拉拢诱降手段,均被拒绝。李继迁先是主动放还了一些投奔西夏的六谷部众,接着反复派人送去铁箭诱六谷诸首领。潘罗支遣使奏:“‘李继迁松铁箭诱臣部旅,已戮一人,絷一人,以听朝旨’。诏褒之,所絷戎人听自处置。”
潘罗支并向宋朝“贡马六千匹,诏厚给其值,别赐彩百匹,茶百斤,仍宴犒其部旅”。
咸平六年(1003年),潘罗支曾三次遣使,请求宋廷发兵配合六谷蕃部共击西夏。如在二月的上书中称:“感朝廷恩信,愤继迁倔强,已集兵六万,乞会王师,收复灵州。”
北宋统治集团只图苟安,一直不敢发兵,致使李继迁于同年十一月率大军向六谷蕃部发起进攻,占据凉州,杀死知州丁惟清,潘罗支被迫伪降,未几,即召集六谷诸部数万兵马,大败西夏军,李继迁中箭逃走,不久死亡。“景德元年(1004年)正月,遣使厮陀完、押衙郑延美,以六谷蕃马三千匹来贡,且献捷。厮陀完,潘罗支之甥也。”
同年六月,潘罗支“又遣其兄邦逋支入奏,且欲更率部及回鹘精兵直抵贺兰山,讨除残孽,愿发大军援助,诏泾原部署陈兴等,候罗支已发,即率鼓行,赴石门策应”。
潘罗支的此次奏请,宋真宗倒是给了认真的回答,因潘罗支不久遇害,致使这一重要军事计划未得实现。
潘罗支之弟厮铎督率众平息了内乱,“六谷诸豪乃议立罗支弟厮铎督为首”,宋朝追封潘罗支为武威郡王,厚恤其家,同时封厮铎督为朔方军节度使兼押蕃落使。景德二年初,厮铎督整顿了内部后,当即进攻西夏,取得胜利,随之向宋朝贡名马和报捷。按宋制度“弓矢兵器不入外夷”,但对六谷蕃部例外,“帝以其宣力西陲,委之捍寇,特令渭州给赐,仍别赐其酋厮铎督”。景德四年九月,宋边将报告:西夏李德明准备劫掠西凉及进攻甘州回鹘,“乃遣使谕斯多特(厮铎督),令结回鹘为援,并赐斯多特茶、药、袭衣、金带及部落物有差,斯多特奉表谢”。由于西夏不断发兵进攻甘州和凉州,约于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六谷蕃部支撑不住,终被西夏攻破凉州,厮铎督投奔了河湟地区唃厮啰政权,继续抗击西夏对河西的占领。
唃厮啰是吐蕃王朝末代赞普普达磨的嫡系后裔。他约于大中祥符初年来到河州,后移驻廓州,在河湟地区吐蕃部落首领李立遵、温逋奇等人迎接下,后又移居宗哥城(在今青海西宁市东之平安驿),建立政权。李立遵自称“论逋”(宰相),并以唃厮啰的名义号令诸部,出兵东攻秦州,北袭凉州,均遭挫败。他进一步图谋取代唃厮啰,要求宋朝册封自己为“赞普”,宋朝仅封他为保顺军节度使。唃厮啰遂与之分裂,迁居邈川城(今青海乐都),任温逋奇为论逋,立法建制以统属部,归附者日众,有胜兵六七万。
唃厮啰政权从一开始就为抗御西夏而与宋朝建立了密切关系,成为宋朝抗击西夏的重要同盟,并取得了宋朝在政治、经济上的支持。例如大中祥符八年,唃厮啰遣使向宋朝进贡“估其值得钱七百六十万”的马匹,宋朝回赐“袍笏、金带、器币、供帐什物、茶、药有差,凡有金七千两,他物称是”。后来,唃厮啰“请讨平夏以自效”,“数遣使至秦州求内属”。明道元年(1032年),宋朝封唃厮啰为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封温逋奇为归化将军。温逋奇后发动政变而被唃厮啰击杀,唃厮啰遂迁居青唐城(今西宁市),以此作首府,政权进一步巩固,与宋的联系进一步密切。斯后,唃厮啰屡败西夏的进攻,使“元昊遂不敢窥其境”。治平二年(1065年),唃厮啰卒,其少子董毡继位。
董毡在位21年间(1065—1086年),亲宋抗夏的立场十分坚定,而以宋神宗为首的北宋统治集团,却发动了武力征服、残酷镇压西北吐蕃的“熙河之役”,后来到宋哲宗、宋徽宗时,更加昏庸腐朽,乘唃厮啰后裔们发生内讧和分裂之机,发动“河湟之役”,滥杀无辜。崇宁二年(1103年),王厚和童贯合兵十万,再次疯狂进攻青唐、邈川等地,凶残之极,连封建史家也觉得世道之太不公平,而为吐蕃鸣不平:“吐蕃之裔,守护西塞,为不侵不叛之臣,固尝宣力王家,奋击夏虏。而王安石主王韶,章惇主王赡,蔡京主王厚,三用师于其国,角氏子孙无罪而就覆灭。”
此外,从五代至宋初,吐蕃部落“自仪、渭、泾、原、环、庆及镇戎、秦州暨于灵、夏皆有之,各有首领”。宋朝将这一带的吐蕃部落分为“生、熟户”两种,将“熟户”纳入直接统治之下,推行寓兵于民的屯田政策。宋朝还通过受封诸首领组织地方武装,征发各部落青年在其住地筑堑、浚壕、立栅、修堡砦,抗击西夏的进攻。沿岷江流域及其以西、以南地区,也分布有许多吐蕃部落,“在黎州(今四川汉源)过大渡河以外,弥望皆是蕃田”,汉族农民经常到河对岸去租种这些耕地,秋收时交付收成十分之一的“蕃租”。宋朝还用雅州(今四川雅安)生产的茶叶,换取吐蕃的马匹。
茶马互市,早在唐代就已开始,“熙河之役”后,宋朝始设茶马司专管汉藏茶马交易,先后在秦、凤、熙、河等地开辟马市,又在川陕等产茶区遍设茶市,四川设41处,陕西设332处。规定川陕民茶“尽卖与官”,由官府经营。当时四川黎、雅等州年产茶3000多万斤,均由官府运往西北换取吐蕃马匹。茶马司每年在熙、秦二州以茶易马均在2万匹左右,在川西各地以茶交换马匹,每年也在5000至1万匹之间。可见,宋代大规模的茶马互市,实际上已成为联结中原内地与整个吐蕃地区的经济纽带。
吐蕃王朝灭亡后,大量的吐蕃部落流散于甘青及川西高原,并逐渐在这一带定居下来,从而为藏传佛教向东传播奠定了基础。
总之,历唐、五代,到宋朝时西藏与中原的联系不断加强,愈来愈密切,从“甥舅关系”发展到一定形式的臣属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