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爸爸的话,让四叔公哭得更凶,也不知是沉积已久的委屈,还是失子的悲伤,他久病的身体无法承受这种哀恸,最后甚至昏了过去。
当他再醒来时,看见乔爸爸还坐在病床边,被他拉着手而没有离开。乔旭冽站在一旁,低着头,表情有些淡漠。
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阿冽,叫大伯没有?”
乔旭洌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四叔公松开乔爸爸的手,撑着床面要坐起来,乔爸爸和乔旭冽都去扶他坐好,把床头摇起来让他舒服一点。
这时他才看见倚在门口的少年,不禁眼睛一亮,问道:“这孩子……可是阿影?”
“是的,”乔爸爸看向门口,轻叱道,“还不快过来叫人。”
少年时代的乔影神态张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但还是走了过来,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四叔公,我是乔影!”
“乔影……”四叔公喃喃念了一声,眼底染上一抹黯然。旭字辈的乔影,却不用叫乔旭影,这就是嫡长的特权。
而他……作为庶出,他的儿子、孙子,除了这个名字外,又有什么是乔家的呢?
“四叔公,拜托你,自己玩固执,别害着你家孙子好不好?这小子只怕还不知道乔家大门朝哪边开吧?”
乔影指了指一旁和自己长得有五分相似却更瘦,也矮大半个头的小兄弟,数落这老头的不是。
乔旭冽虽然表情淡漠地站立在这里,也不说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他的内心情绪其实已经溢出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毕竟只有十六岁,藏得太明显,反而暴露无遗。
他的悲伤、他的愤怒、他的委屈、他的迷茫、他的无助和无措,虽然只比他大一岁,但已是云枢夜身边十三太保的乔影,自然看得很清楚。
可因为他的这翻话,乔旭冽猛抬头盯向乔影,目光冰冷。
“喂,兄弟,拜托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行不,我说错了吗,你知道乔家在哪里吗?”乔影可不怕人挑衅,更嚣张地还击。
乔旭冽抿紧了唇,又低下了头。
没错,他从出生就没离开过美国,又怎知远在大洋彼岸的乔家是什么东东?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他家里还有这么多人,还有人可以轻易拿出这么多钱,随便一伸手,就挽救了公司,挽救了他家。
“是我不好。”四叔公缓缓开了口,神色间不再那么激动,但依旧很悲伤,“都怪我当年走得太远,现在……我儿子已经回不去了。”
他母亲是族长外室,在他幼年时病逝,他跟着族长父亲回家,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与众不同。
在那个年代,他的身份是庶子,而若现在,他这样的身份就只能是私生子了。一个不被承认、不是合法夫妻所生的孩子。
他有个大六岁的大哥,身体比较弱,不太出门,喜欢呆在房间看书,对人都是淡淡地,如一缕清风,一抹浅阳。
他喜欢这个大哥,渴望他的目光,渴望他的笑容,渴望他和他说话。他几乎每天都会偷偷跑去找大哥玩儿。
但大哥不爱动,于是他也学会了安静,学会了模仿大哥的气质。不过,被其他几房的兄弟嘲笑罢了。
后来,他知道了嫡子和庶子的意思,知道他与大哥之间的差别。大哥是嫡长,身份是天,而他是庶子,身份是地。
他们之间云泥之别。
但他没有在意,反正都是父亲的儿子,他们依然是兄弟。何况大哥还是他崇拜的人。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他当时也有阿冽这般大了吧……大哥要结婚了,那晚他高兴地跑去恭喜他,结果……
听见了父亲在大哥房里说话。
他不是故意偷听的,而是当时父亲很愤怒,而大哥却很淡漠地说:“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也不会去伤害任何人。但你别指望我承认谁。”
“你不承认他就是在伤害他,也伤害我这个父亲!”父亲的声音似在咆哮,很愤怒。
“呵呵。”大哥轻笑,声音凉薄,“你在背叛我母亲的时候,怎么不说伤害了我母亲?他的存在,难道没有伤害我?没有伤害我的妹妹们?”
大哥的话让他惊在原地,整个心都在颤抖。他听懂了,他知道父兄在争吵什么了。他呵,在说他这个庶子、庶弟呵。
“对不起。”父亲的声音软了下来,充满歉意,“但你也清楚,当年你的身体有多弱,我身为族长……”
“嗯,在封建时代,有钱人都是三妻四妾的,何况你一堂堂大族长?”大哥轻笑着,声音有些悲凉,“你做得出就不用道歉。”
就算道歉,他也不会原谅。
“我也是为长房血脉着想,如果……唉,你就当这个弟弟是为你冲喜,为你续命来的吧。更何况,自他到家里来,你的身体确实好了许多,不是吗?”
“可是我母亲却死了!”大哥低吼,淡漠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激动的情绪。
“对不起……”
“说了不用道歉,因为没人会原谅你!”
大哥的声音又变轻了,就像喃喃自语般,让人心痛。
父亲还在说着什么,大哥都没有再开口。
从窗影来看,大哥似乎正在看着父亲。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看不出来,但他忽然理解了,理解了很多事情。
他无法再呆,悄悄离开了。
大哥婚礼上,他笑得开怀,真诚送上了祝福。
之后,再也没去过嫡长的院子,别人说起,就说不打扰大哥和大嫂甜蜜的生活,而且……他课业繁忙。
那年秋天,他考上了外地的高中,离开了乔家。后来他考上了国外的大学,远走他乡,和乔家只有偶尔的书信来往,报个平安。
之后,父亲去世,他寄回家的信更少,少到一年难得见上一封。
再之后,他在国外工作、创业、结婚、生子。他都只在书信中注明一句,没有多余的话。后来,大哥病逝,他接到消息立刻回家奔丧。
大哥膝下只有一子,当时已是少年长成,继任族长之位,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侄子。葬礼之后,他去和兄弟、侄子道别。
但这位侄子似乎知道一些内幕,对他说:“四叔,你走得再远,这里也是你的家,你不愿意住在这里,至少有空回家看看吧?”
他点了点头,露出苦涩的笑容,然后就离开了。之后,依旧没有回去,连书信都没有了。
后来,他的公司做大了,搬家到另一个州,也就与乔家彻底失去了联系。除了妻子,没人知道他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