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情游戏里,打败你所爱的人,是赢家,也是最大的输家;输给深爱你的人,是输家,也是最大的赢家。
傲君:悠然,近来为何老是不见你出现在论坛?很想你。
傲君:悠然,为什么你不来语聊?很想你。
傲君:悠然,发生了什么事?莫非——你在逃避我?
傲君:悠然,你一定感应到了我们之间的吸引,不要拒绝我。
傲君:悠然,如果你也爱我,或者,你也喜欢我,请回复我。等你。
傲君:悠然,爱恨只一句,不难。不是吗?
悠然打开心情日记,傲君的留言赫然跳入眼前,红色的字体清晰得象一道道血痕,让人心酸也让人心痛。
纤手一扬,玉指轻敲,屏幕上傲君的留言蓦地消失不见,如同燃烧的火苗忽然熄灭。但终于熄灭了。
悠然倒在背椅上,幽幽一叹。
认识傲君,是一个BBS上。
悠然刚开始对论坛这东西一窍不通。但天生的聪明和冷静让她仅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便弄明白了那个论坛上所谓的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包括傲君是一个女孩子的“老公”,俩夫妻公开在论坛上打情骂俏,“老公”“老婆”地叫极为甜蜜,若无旁人。
悠然不管这许多,她对别人的“家务事”向来没有心思理会。而且,她不认为网恋这东西当真存在,对网络上“老公”“老婆”的关系更是一笑置之。
她喜欢独来独往,习惯了象老鹰一般猛地俯冲下来,然后一飞振天;也习惯了象疾风般游走于种种迷雾,穿越,然后无影无踪。
她酷爱那种极速的自由和不羁,如同徐志摩的诗: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一个是论坛上的风云人物,一个是默默无闻的新入会员,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扯到一块的。但——命运之神偏偏喜欢开玩笑。
问题出在悠然的第三张贴子上。
那是一篇悠然的内心独白,表明了她对人生百态的种种看法。好评如潮。
唯一的意外来自于傲君的批评,尖锐地指出她的陋弊,一针见血。
悠然暗暗咬牙,决定跟傲君耗上了。
她收集了傲君所有的贴子,包括他的同贴转贴复贴,甚至连他的资料、他的签名也不放过。
“知已知彼,百战不怠”。悠然自小是个三国迷,深谙算计之术。
一天的时间,她便把傲君的性格摸了个七八分。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傲君负责的专版里,发贴复贴都精彩得让人刮目相看,暗暗叫绝。
傲君毫无例外地“上钩”了。俩人相逢,在论坛上斗文斗智,烽烟四起。
傲君难掩兴奋之情,频频发出赞美之词。悠然看了心中多少有点得意。
她决定以胜利者之姿昂首离去,消失。
就在此时,她收到了傲君的邀请,约她到一间语音聊天室碰面。
傲君的声音有种令人迷醉的魔力,低沉回旋,一如深邃的大海之音。
悠然断定有超过一半以上的人是冲着傲君的声音来的,尤其是那些言语里充满天真的纯情女生。
她静静地守在哪里,一言不发。
傲君很快找到了她。
俩人聊得很愉快,投契得如同相识已久的好友。
一种崭新的友情开始建立。论坛里的火药味绕了一大圈,终于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悠然和傲君不时在语聊里碰面。每次她出现时,傲君便闪开他成堆的朋友,甚至抛下他身为网管的责任,只陪她一人聊。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俩人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兴趣也相似得惊人。
一天,听着他朗朗的笑声,悠然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动心了。
似乎?她一惊,找了个理由不露声色地开溜了。
薰衣草的花语,据说是等待爱情。
薰衣草,一种不美却给人娴静感觉的花草。傲君的“老婆”,网名就叫做薰衣草。
人如其名,不才华洋溢,却温柔贤娴。
在发现自己对傲君动了心后,悠然终于面对了以往不曾关心的细节:傲君有一个公认的女友。
不是胡编,亦非单恋。两人正在谈恋爱,感情好得让人羡慕。薰衣草对傲君的爱,体贴得让身为女孩的悠然也不由得不动容。
她无法对那个女孩反感;但同时,她也无法拒绝傲君的吸引。
她想再一如既往地潇洒离去,却发现自己不再心无眷恋,她的思绪,已经全部被傲君填满。
一种爱与不爱的矛盾浮现。悠然悲哀地觉察自己陷入了一个让人觉得可耻的角色。而她,分明地了悟傲君近日来的反常正是因为她。
傲君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他的“老婆”薰衣草。他对别人起哄般的呢称和搞乱,再不复镇静和豁达。他体现出来更多的,是打算“慧剑斩情丝”的变心前兆。
论坛里敏感的人都觉察到了,薰衣草自然更不例外。
文采一般的她在论坛里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当我感觉爱情不再》。难得地,写得深情款款,真挚动人,不失为一篇佳作。
文章结尾是一首短诗:生也为情,死也为情,痴情却如何?思亦痛苦,弃亦伤心,此生有何求?仰问苍天我是什么。无尽相思消得人憔悴,他日重逢定必泪满脸。
傲君的剑举到半空,终于无力地垂下。
那一刻的迟疑,让悠然明白,她不会是傲君最终的选择。
傲君爱她,她不怀疑这一点。但傲君和薰衣草之间,除了诚诺,还有爱情——尽管那爱情已牵强得随时摇摇欲坠。
以“哀兵之计”先下手为强,悠然不由得对薰衣草另眼相看,同时也为之感动。无论多么愚笨的女孩,在决意争取爱情挽救爱情的那一刻,有时也会闪耀一种智慧的光辉。
薰衣草并不笨。
傲君的剑没有挥下,薰衣草却抽出了温柔的一刀,砍断了傲君和悠然那根情丝。
在爱情游戏里,打败你所爱的人,是赢家,也是最大的输家;输给深爱你的人,是输家,也是最大的赢家。
悠然忽然想起这句话。她赢了也输了。
所不同的是,她赢得了傲君的爱,连带地也赢了薰衣草的爱。她输给了傲君的仁慈,也输给了薰衣草的坚持。
人生不过一场场算计。爱情是算计之后的意外,本不期望它的到来,就让它悄然离开。悠然决定了放弃。
隔日,傲君收到了一通匿名的留言。
“傲君,悠然已死。请珍重。”
小范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城市的喧嚣还在继续,信步沿弯曲的小路一直往前走。距离这么近,却第一次发现夜雾笼罩下的河边,竟是这般的安静旖旎。也许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孤寂,给生命多留一份寂寞,让心灵多一份开阔。
夜空灰蒙蒙的,抬起头看不到一点点星星。河水泛着白色的亮光,没有一丝波纹。远处鳞次栉比的楼宇轮廓,成排的路灯黄晕和岸边长长规则的水泥栏杆模糊的倒映在水面上,仿佛一抹幽幽的水墨画,独享在这份寂静里心多了份安详,象静静的水面平平淡淡。也许正是这份独处的自然空间才容易让人想起过去,怀念内心深处的那份美好。燃一只烟,随烟火的明灭不经意掠过的那个人和她的故事反复交叠着……
那年的春天,作为公司的采购员只身来到广州这座陌生的城市。业务是把采购的物资装车,运回单位,呆在广州再等下一车。在那个驻广办事处的宾馆,在那个遍地粤语的世界认识了她,小范。她在宾馆的总机房工作,那时还没有程控交换机,老家的电话只有五位数,每次打长途都由总机拨叫插接。也许是久居他乡的落寞,先是惊异于她一个异性甜美的声音,像是嗓子深处的琴弦在弹拨心弦的故事,像是幽静峡谷流淌的清泉,又象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有几回闻的华美乐章,很纯净又很悠远,很亲切又很温馨,让人不自觉的遐想话筒一端那个人的容颜,一定是美若天仙,优雅而大方。
这里的天本就热的早,外面出奇的燥热。每天呆在宾馆里重复着睡觉、看书、看听不懂的电视,无聊之极。慢慢的跟宾馆上下的员工混熟了,发现这里似乎每个长的稍好点的女服务员都有固定的男士作伴,这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哪个刚上班的服务员没有男朋友,好像很没面子,汗颜于改革开放的风潮浪尖。没想过跃跃欲试,担心曾经的万水千山总关情,唯恐卷入繁杂的感情漩涡难于自拔。每日里操守着自己的孤单,欣喜每一次电话那头的声音,渐渐地我的电话多了。
“靓妹的声音很好听哦,能说说姓什么吗?大家熟悉熟悉好交个朋友啦!”又一次接完电话,我还是鼓足了勇气,拖着长腔瘪脚的粤语惹得她一长串的大笑。
“你知道海灯法师姓什么吗?”勉强的收住笑,她还是自在的说。自认的博览群书,却怎么都没想到一个现代女性,竟提起先前的宗教人士,我愣住了一时很难作答。
“嘻嘻……你就慢慢想吧!”带着几分神秘,依然是那样的甘甜。
恍惚一个念头闪过便是一阵惊喜:“范无病!海灯法师小时骨瘦如柴,父母怕他养不大取名范无病!我记得书上写过!……你是……姓范?”
“哈哈!算你聪明!”
从此,我们多了一份沟通和了解,在每一个孤独来临的夜晚,在每一个想家的时候,电话线牵系着我由她相伴到黎明。随后的日子也多了一份感激和期盼,离得这么近很想见她一面。因为总机房跟宾馆不在一栋楼面,每次只有用餐时她们才轮流从餐厅的后门来打饭。我便开始留意楼下的用餐时间,希望能哪怕是远远的看她一眼,但总是不尽如人愿。
那年的广交会各大宾馆爆满,经理商议在我的房间安排一个郑州的郭兄,国营企业的业务员。后来房间的电话总由郭兄占线,小范的电话也时不时在郭兄在和不在时打来,再后来的发现是很长时间的一种遗憾,原来她跟郭兄的暧昧关系已经保持了两年。
唯一的一次见小范,是郭兄带过去的,在那个我充满遐想的空间,几个高大的集成柜,前排几十个闪亮的灯和插头插孔,后面是密密麻麻理不清的细线。她端坐在盘柜前机械的搬动闪灯下的开关,如果不是那和蔼的音符我不会相信她就是小范。她是典型的广东人形象,个子不高,清秀白皙的脸,高颧骨,大眼睛,深眼窝,大嘴巴,她算是漂亮的广东人。
郭兄三十多岁,比她大十岁,摸样俊朗颇有绅士风范,一点也不显老,夫妻感情一直很好,有个八岁的儿子。回来我问郭兄怎样面对小范,郭兄诚恳的说:“她人很善良,家里有任何困难我都可以帮她,但决不会为她去离婚!”听后我说不清为什么,只感觉心里酸酸的。
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身边的一切仿佛是过眼云烟,滚滚红尘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我有世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结束了这段没有插曲的荣耀岁月。
一年后,我脱离了原来的工作单位,意想不到的是早断了消息的小范竟奇迹般的打电话找我,以前的同事说她态度很诚恳,一次次打过来坚持说务必要找到我。原来她跟郭兄来到了郑州,拖着怀孕四个月的身子在商贸城里经营服装,居住在郭兄专门为她租的房子里。郭兄很负责任的对她好,我本不该担心,可心里却总想象着她一个人时的凄凉。
我正好要去外地出差路过郑州,决定去看看小范,但到了郑州才知道因车票紧张我原定的火车提前了,实在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看她。拨通她留给我的电话号码,电话那头久违的声音响起,却透着几丝幽怨:“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一下我的近况,在这里除了他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亲人了……”
虽然知道是多余,我还是试图说服她,可她的态度很坚决:“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因为这是我们爱的结晶,我不要名分,只想给他生个孩子,给他养着,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
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总忘不了小范,牵念着她的前途和未来。我一直懊悔没能把握机会去见她一面,就这么匆匆的擦肩而过,不想却成了永远的分别。
十年过去了,一种思绪总萦绕在心头,挥也挥不走。她的孩子也早该上学了,不知她一切可好?郭兄是不是依然很好的对她?我发动所有的关系联络,还是没有她的一点消息,因为郑州的电话号码由六位升至七位再升到八位,郭兄的国营企业也彻底转产解散了!带着这份遗憾,在完全别人的故事里怀念,每次行走在郑州街头,总期盼蓦然回头她能出现在眼前,露一个微笑让我知道她平安就好!
阵阵马达声由远而近,打乱了我的思绪,是一条船一条长达十米长满载细沙的船,船上没有亮光,只模糊的看见船头站着一个人,迎风而立,小船慢慢的从眼前驶过走远,水面上波动的涟漪划过又渐渐恢复了宁静。小河距离对面最多也只有十五米远,我从来想象不到这么狭窄的河水会有多深竟能畅通这笨重的船。大行德广,厚以载物,一江春水都载不动许多愁,可眼前的一界小河淌水便可以承受沉重的船并乘风破浪。
就在突然之间我似乎理解了水的柔美,也似乎懂得了小范的抉择,心情随即释然了。
风从河面吹来,我抱了抱肩,夜,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