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活着
一
那一年,王果三十。蔡艳年仅二十三。长得小巧玲珑、肤色雪白,她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正在积极主动的找朋友。将来不跟男朋友说,也就过去了。她想息事宁人。王果却信誓旦旦,一本正经向她求婚,我们要为爱情而活着。
婚后,蔡艳不再做空姐,调到后勤劳资科。蔡艳系美术系毕业,当美术老师才能发挥她的聪明才智。人说官大娘子大。不用王果说话,下面的就溜须拍马。蔡艳坐在办公室里就笑,五年了,问题是,蔡艳和王果从谈恋爱到结婚,王果就开始春风得意,蔡艳却悠闲得很,她的那些同学在第一线干的挺出色,有的被评为劳动模范,有的进入了组织部当科长,还有的成了颇有名气的画家。蔡艳没心思坐办公室。有时打牌缺人就招呼她凑手,有时她真想辞职不干了。
蔡艳和王果虽然不是患难夫妻,但有感情基础。女人,对王果来说,赏心悦目足矣,没有发现他有离婚的势头。但是人事科长怀疑王果,要她看住王果。蔡艳说:不用看,我还不了解他?但是,蔡艳不了解王果的默然、冷淡。男人的沉默像一道暗河,蔡艳不知道水从哪儿流来,又流向哪里?什么都抓不住。不知喝了几杯酒,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王果走了过来,似笑非笑地说:别喝了。蔡艳没理睬他,又倒满一杯,一仰脖子喝下去。然后,用一种鄙视的眼神怔怔地盯着他。王果有些诧异瞅着蔡艳:你发什么神经呀?
你才发神经?
一次在舞会上,王果给蔡艳介绍了一位电视台的女主持。蔡艳跟她握手时就惊天动地的叫起来,亚南,是你?
王果也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回家的路上,王果好像无意中提到亚南。蔡艳说她很风流的,在学校里就跟电视台的记者出去采访。利用暑假去了瑞丽。王果无语,他想:男人喜欢风流的女人,不管她是干什么的?他说过因为被采访几次就熟悉了,还请她们吃过饭,她一直没提起你。你说她是什么心态呢?蔡艳说不知道,蔡艳堵气地自己先走了。
后来才知道,大概是一个月以前,王果跟亚南出过一趟差,去了沿海一带。蔡艳看过一些照片。蔡艳问王果,亚南也结婚了吧?王果回答大概是吧。蔡艳也就没有多想。蔡艳开口问王果,你是跟亚南?他点了点头。她背朝着他,忍住哽咽,我就知道你们这么做了,过去的一切你都忘了?
蔡艳也曾追寻过当画家的美梦。但是,当了一名空姐,又做了处长夫人之后,这个梦只能是个梦了。可她的绘画线条只能趋向装饰品味了。要迎合市场。你画的再好卖不出去也是白搭。
蔡艳签了道后就去了商场采购画画所需的材料,下午蔡艳正在画案前琢磨着草图,王果回来了。没有按门铃,用钥匙打开门。王果以为蔡艳不在家,见她拧眉深思,笑了笑,没吭声。
夜幕降临了,窗外灯火辉煌。夜色下,她发现王果的眼睛就很亮,闪着绿光似的,她揉了揉眼睛,才知道盯着画稿太久了,眼睛有点儿干涩和疼痛。如果他不回来,她不想开灯。
窗外一片灯火的海洋,蔡艳觉得灯光下的欢声笑语对于她是一种讽刺,使蔡艳倍感孤独。蔡艳想激他一下,利用一下老谢。为了挽救爱情。
王果挪动着脚步,蔡艳没察觉,慢不轻心地说:你不要朝极端上想?蔡艳还没说话,他已经伸出了双臂搂住了她,像斗急了的公牛,两臂就像两只犄角直蹭她的颈项。
王果以为她会愤怒地拒绝。蔡艳却冰棍一样的伫立着不动。这种性冷淡般的神情感染的他。
二
蔡艳为了那幅壁画在家里埋头苦干了三天,画了十几张草图,仍然不能肯定最后一张。她放弃了专业好几年,再拿画笔有点儿力不从心。再说她跟王果还分居,王果跟亚南打的火热。一时风言风语对于蔡艳是一种打击。
蔡艳自己决定画最后一张,行是它不行也是它。怎么画?她拿不定主意,就给老谢打了电话,老谢在电话里说:你自己拿主意,充分调动你的艺术细胞。蔡艳说迎客松怎么样?那就迎客松。
蔡艳没了冲动没了灵感,她只是把固有的模式搬来临摹一下,无意创新。婚姻可能需要遵循规则,蔡艳把十几张草图摊开在地上,然后一个比一个地目测,线条笨拙,笔法晦涩,就像为谋生临摹名家之画。心里有点儿忐忑。
门铃突然响时,蔡艳吓了一跳。
刘美慌张地闯进来,说科长告诉她,老谢肝上长了个大瘤子,好像挺危险的。要不要去探望?
两个人一拍即合,蔡艳在商场买了几盒人参口服液,匆匆赶到医院。老谢刚打了止疼针,精神尚好。多年来,老谢一直搞建筑兼装潢。他在原单位辞职后,干的不错。谈起了那幅壁画的事,彼此心知肚明。老谢想帮她,也就寻找了一个项目,也是一种籍口吧。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蔡艳与刘美到医院里见到老谢时,才知道医院说无法确定肿块的性质,要做开刀手术。老谢瘦高身躯,浓眉大眼,眼神仍是柔和的。老谢说:待做完手术,我就没问题了。
刘美手脚勤快,忙着要给老谢到外面买点吃的,或者说回家做一顿可口的饭菜。老谢的妻子三年前因车祸而亡,儿子已工作成家,老谢独自生活。他拒绝了,说是有公司的人照顾,我挺好的。
老谢说蔡艳有心事的样子。蔡艳说老公跟她分居了。老谢自然认识王果,便问了问王果的情况。末了,老谢沉默半晌,用沉静的声音对蔡艳说:蔡艳,你不要怕烧着烫着的。要知道世上一切事情最好顺其自然。
老谢的话震动了蔡艳。嗯。顺其自然。临走老谢递给她一张支票。说是怕自己等不了那一天,工钱先由他垫付。蔡艳想推开,老谢说你回家后再看,这是朋友的一份心意。
刘美说:拿着。别拒绝他。蔡艳就放进了小背包。
蔡艳痛苦的是,否定王果就等于否定了自己。蔡艳关心王果的感受,对他感受的反应也十分敏感。蔡艳了解他对女人其实是很挑剔的。而蔡艳呢,王果会感觉到蔡艳什么呢?他好像对她并不像从前那么在乎了。
蔡艳记起一次舞会上。
老谢走了过来,向蔡艳点头,老谢露出一脸微笑,他是王果的朋友,模样英俊。坐在蔡艳旁边,他问蔡艳好吗?蔡艳说:还行。蔡艳朝跳舞的人看了一眼,不想多说,想静一下。老谢说请她跳一曲?于是立起来请蔡艳跳舞,蔡艳没有犹豫,放下了饮料。
老谢是个经理,歌手的演唱就像为他们安排的。老谢很会讨女人欢心。他优雅的言谈举止,渐渐地就吸引了蔡艳。老谢跟她跳到很晚,大概午夜已过,最后又步行了很多路,蔡艳说你想送我回家?
哦,我去开车。于是老谢就很自然地送蔡艳回了家。
王果出差去了,家里只有蔡艳一个人。不过蔡艳承认,老谢是蔡艳见过的最热情的男人。蔡艳他们又在她家喝了不少啤酒。蔡艳开始倾诉——
其实,女人向男人的倾诉都是相似的。
不管蔡艳推王果还是拉王果,王果跟蔡艳玩的不是游戏。王果跟别人也承认有一个情人,说现在是人随潮流。
在刘美的言语中,居然认为王果的坦率,是正视目前大众化的生活方式。人流潮流草随风吗。这是什么逻辑?
蔡艳对刘美的厚此薄彼的态度十分厌恶。
刘美本意认为出现危机对婚姻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坏事,离婚才是真正的了解。双方可以面对面地公正地谈一谈。但她不知蔡艳和王果到了这种程度,实质上也是一次决裂。蔡艳想挽回纯粹的情感。
蔡艳很看重自己。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像一个失爱者,像一片秋天的落叶,蔡艳干吗不挣扎不求安定?但有一样千万记住——经济是基础。
今天是周末。刘美请了几位朋友在家里聚会。绕过一排居民楼,前面的高楼家家灯火通明,刘美家就在这一片高档楼群中。蔡艳发现那时的她有一种阴暗心理,对每一家窗口放射的灯火,以及灯光中的快乐,都持有怀疑态度抑或想象的因素。
蔡艳按了门铃进来,就看见一张萎靡不振的脸。刘美拍了蔡艳一下,蔡艳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向她嫣然一笑。
我们单位有点儿复活的迹象,也准备利用有利地势进行改建,用一部分房子招商出租。现在都在忙钱。听说你们那位也在拉赞助。王处长信心十足。刘美的丈夫老洪脸上也算引人注目,是一双大而平淡的眼神,不算清亮的那种。蔡艳跟他握手时,他就赞美王果。说王果这人聪明,会来事。办事有郑板桥之遗风:难得糊涂。现在难以分清是天才还是庸人了。王果大部分时间都在搞人际关系,介于两者之间也有。比如红杏出墙什么的。他这个人有能力,你不能失去他,说什么也不跟他离。离也行,让他给你几十万。他可有钱。刘美终于不耐烦了:说,说什么说?于是老洪哑口无言。
老洪在一家刊物做编辑,业余时间也写几句诗,拉了不少赞助费出版了一本诗集。蔡艳记得,好像读过他的一首组诗,大概是《爱与恨》。被他那真情实感弄得心神恍惚,不知所云了几日。今天老洪又送给了她一本。
老洪一边说一边还鉴上了他的尊姓大名。洪子健敬赠,请蔡艳女士指正。
老洪与刘美实行走婚制度。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房子,周末相聚两天48小时。最多不超过72小时。用刘美的话说:爱情不能因为结婚而死亡。
蔡艳说:洪先生?你说应该先拯救诗歌呢还是先拯救诗人?
刘美听出了话音,转过头跟蔡艳挤挤眼说:别难为他了,他让人踢三脚踢不出个响屁。哼,现在开始做股票生意了,老洪老梦想着发大财。
蔡艳放声大笑,原来你是想辞别诗门开钱庄。蔡艳的笑声肯定有自我嘲笑的内容。老洪就向刘美打听,刘美说你投入股市之后,再也写不出一句诗。天天熊市、牛市的,诗的情感全部转向股票炒作了。这也是编辑。肉眼凡胎。
蔡艳笑出了眼泪,她去了洗手间。这时候王果进来了,蔡艳回到客厅后,看见老洪跟她挥了挥手。原来王果和老洪早就有约,也许刘美的主意,从中搓合他们这对分居已久的夫妻。老洪也是做善事,他正跟王果谈起蔡艳设计的壁画草稿,老洪建议蔡艳把壁画的色彩鲜艳一点,不要让行家赞成。老百姓能接受你就有生意可做。专家以为看上的东西就雅,看不上的就俗,其实任何艺术门类都是来自民间,提炼之后就雅了,红楼梦这部书是雅还是俗呢?实践出真知。
这主意也成,一心掉钱眼里。蔡艳看了看老洪,不过没有马上表示赞成。
王果淡淡一笑说:其实,蔡艳你设计的再好,如果没有老谢推荐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王果的话太露骨。太伤蔡艳的自尊心。王果要搞一个突然袭击。制造一种她早就有外遇的氛围。其中一个理由还是离。他没给老洪夫妇面子,这次聚会的情调自然会就少了一些想象的浪漫。
老洪却是另一种想法,他说:王果,你忘记了原先的设计方案了?配合一下好吗?
刘美说:你们俩呀闹吧,早晚有后悔的那一天。没事便罢,有事谁也救不了你。你在外面忙,蔡艳也不追究了还要怎么着?你自己说说吧?
刘美这么一说,老洪脸上的担惊渐渐就消失了。蔡艳发现矜持的刘美还是很机灵的。老洪拍了拍刘美的肩膀,觉得这台戏还是应该由女人来唱。老王,全看你的了。
王果说:你说?喝什么酒呀?
刘美说:我们订了外卖,一会儿饭店送来。
老洪说:老王,你想喝什么我买什么酒。
王果说:你们两口子的真情实意我跟蔡艳心领了。我是怕她年轻,我老了,我不是耽误人家的前程吗?你们不能曲解了我的意思。
这话让老洪与刘美面面相觑。
饭店送酒菜的人来了,老洪与刘美有点儿尴尬地张罗吃喝。
蔡艳走着回家,大约半小时。她发现有一个人跟着她,开始感觉有点儿害怕。在一棵树的阴影下,蔡艳回头看了看,觉得像老谢的身影。王果不远不近地跟着,蔡艳走的不紧也不慢。进了楼道,回头望,王果却没上楼来。
蔡艳喜欢屋子里有湿润的气息流动。窗外,开着一树鲜艳的桃花,上面挂着点点雨滴。水汽朦胧的中午,有些声音在流动。像那些雨丝,不连贯地飘荡着。像是在淋浴时的纠缠声。
王果嘲笑过蔡艳。你成天泡在水里感觉好受吗?潮湿的雨天,也喜欢沐浴时亲热。他们就在喷淋下做爱。热汽扑面,朦胧神秘,情调异常,感觉优美,生死般体验令人心醉神迷。这一切很亲切又很遥远了。
此刻,潮湿的景象触目惊心,蔡艳想,这个天气老谢应该和我谈谈心,可惜他患了肝癌,每天都在打杜冷丁顶着。他再也没有那股子英雄气概了。人呀?不幸不是你不幸时,而是在你兴盛时你就开始为不幸铺路架桥了。
三
天空细雨如织,一群黑燕子在雨中飞行,雨水打不湿它们的翅膀。蔡艳想,人还不如燕子。燕子多自由呀。
蔡艳决定天晴了就去酒店画壁画,人家把架子都搭好了,就等她一展技艺了。吃了点东西,想看看电视,结果,风一刮天就晴了。她决定去画壁画。也好给老谢一个交待。
蔡艳来到帝豪大酒店前厅,她正准备登上脚手架,王果却来了。王果和亚南手挽手,不,准确地说是王果的手搭在亚南的右肩上,他们开始公开露面,说是出差。搞不清楚王果的情绪是好是坏,反正对她蔡艳总是阴阳怪气的。王果用一种嘲讽的几乎是惊讶的口吻说:哟喝?创作开始了?需要帮忙吗?
哦,你俩呀。你们快忙你们的。蔡艳笑了笑就举起笔,狠狠的挥笔下去就是一棵迎客松的枝干。她把愤怒注入了笔端。
蔡艳直画到灯光四射,满目晕玄才停下。缓劲儿才觉得浑身酸胀,蔡艳跳下脚手架子,整个人散了架似的在了地上。王果和亚南才从房间里出来,后边跟着一个摄相师。这又是一次专访。王果一边下楼一边拍着亚南的肩。似乎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摄相师跟着亚南去了餐厅,王果凑了过来说:一起用晚餐?
哼,猫哭耗子。蔡艳想唾他一口,想想算了,他是以工作的名誉。要是那样做又让他抓住把柄,说我神经过敏、精神病了。他的宣扬,使大多数人相信他。而不相信她。你还说人家有外遇,你跟老谢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钱吗?老谢那是多老了?她也不嫌弃。
王果穷追不舍,倒打一耙,说道:不去拉倒。你去找老谢呀。
在王果看来,蔡艳就是为了钱,而蔡艳是为了感情、为了报复、为了刺激他王果,没想到正中他的下怀。他果然就跟亚南靠上了。
蔡艳想,干不了别的。凭自己的那点专业知识,画个壁画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过去王果认为这是蔡艳的文化气质。也许王果追赶潮流体现在追赶女人身上?亚南美貌实用,小巧玲珑,给人小鸟依人的感觉。符合男人寻找情人的时代标准。撒娇、喜怒、打逗、床上演练无所不通。亚南也闹过离婚,官司打到法院。她的男人是药店的经理,卖假药伟哥、猛男、神油、彻夜欢等。被工商局查封,结果又牵出行贿受贿,吃私贪污挪用公款等。检察院起诉,法院判决有期徒刑三年。亚南的男人四处去活动,上下打点,来了个监外执行。最终亚南的男人还是进了监狱,检察院的发现了几个法官受了贿。
王果渴望那种新感觉、新体验。女人亚南守活寡两年多,也是久旱无雨,干柴遇烈火,两个人一拍即合。她一定对王果能给女人带来的物质与兴奋的机会,死不撒手。于是王果提出离婚。这真是一个顺理成章的故事。但是,蔡艳不知道王果预谋已久,蔡艳要让这种预谋的王果徒劳一场。她发誓不离婚。你呀臭美什么?****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