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之有用无用,跟亲近与否关系不大。三路大军,前两路一到前线,就吃了败仗,只有曹锟麾下的吴佩孚率领的第三师,一路从湘鄂边界的羊楼司打过去,连克岳州、长沙、衡山,直至衡阳。战况,又回到了第一波攻击刚发动时的状态。桂军退回来广西,而败退的湘军,游动在粤桂边界一带。
当时的桂系军阀陆荣廷的部队,是他当年做土匪的底子,原来就是土匪中能征善战的佼佼者。这样的军队,在当时军队整体上现代化程度不高的情况下,枪法准,敢玩命,比较能打。不仅陆荣廷的部队如此,东北张作霖的部队也如此。说起来他们属于晚清面临淘汰的巡防营系统,但新军见了他们却畏惧不止三分。此番桂军入湘,统帅谭浩明,就是陆荣廷做土匪时的老兄弟兼妻舅,不旋踵即打垮了北洋军4个师,显示出能战的实力。但是这样有实力的桂军,在人数上,也超过第三师,装备也不差广西和云南的军队,都可以通过越南从法国进口武器,居然被吴佩孚打得迅速溃败,望风而逃。1个月之内,就把处于胜利巅峰的桂军,赶回了老家。吴佩孚一战成名。
其实,无论从传统还是现代的标准来看,吴佩孚都不能算是一个杰出的战将。相比之下,他的军队的确比较训练有素,也比较能吃苦耐劳。他本人也有些韬略,善于抓住对手的弱点,发动攻击。据说,在他做营长的时候,就有吴小鬼的外号,说的是有鬼点子,善于用兵,尽管那时的用兵,无非是打土匪。他的成功,恰恰是建立在当时其他的军队都很差的基础上。从冷兵器时代过来没有多久的中国新式军队,对现代兵器的掌握和使用,都成问题,炮兵不会间接射击,机枪手不懂得排除简单的故障,很多军队一打仗,当官的坐着轿子上前线,一进入阵地,指挥军队打着大旗往上冲,冲不上去,再来,几个回合下来,冲垮对方阵地就算赢,冲不垮,就轮到自己溃败,丢下八抬大轿逃命。最要命的是,士兵大都不耐战,基础训练很差,仅仅是会放枪而已。从晚清传下来的积习,一接战,就拼命地放枪,大多不知道瞄准射击,放枪就类似于从前的擂鼓助威,给自己壮胆。等子弹打光了,敌人还没有退,就该轮着自己退了。这种战争水平,只要有支军队训练好一点,沉着一些,耐战一点,差不多就能获胜。这一时期几位中生代将领,吴佩孚、冯玉祥和孙传芳的部队,就是这样的比较耐战的军队,因此胜率相当高,恰巧,他们后来都成了直系或者后直系的人。
此番入湘作战,吴佩孚大获全胜,不仅因为他的部队能打,而且对手也恰好出了问题。湘桂联军在患难之时,尚可联手作战,到了驱逐北军得到胜利之时,两下就开始闹纠纷,都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甚至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这样湘桂联军,当然不能很好地配合作战,以至于很轻易地被吴佩孚看出缝隙,各个击破。那时的湘桂军,也跟其他军队一样,战术战法都很落后,每仗只能一鼓作气,一仗打败了,就一溃千里。
不管怎么样,吴佩孚赢了,而且赢得漂亮,不到一月,全部收复失地。无论在北京政府,还是在社会舆论,都觉得吴佩孚是打赢了一场很艰难的仗,尤其是在其他两路北军都吃败仗的情形下,这场胜利的光环,格外地光彩照人。
然而,光彩照人,给皖系政府挽回了面子的吴佩孚,论功行赏,却什么也没有捞到,湖南督军居然落到了那个饭桶将军张敬尧头上。以今日看来,皖系的失败,在很大程度上在于段祺瑞不识人。皖系的干将,饭桶多,名声坏的多,而张敬尧两者兼而有之。当年护国之役,第三师和第七师同被派到四川抵挡蔡锷,吴佩孚见识过张敬尧的无能以及部下的淫掠,湖南督军不给他也就罢了,居然给了一个这么一个饭桶,这口恶气,放在谁身上,也难以咽下,何况烈性子的吴佩孚。于是,打到两广大门口的吴佩孚,在衡阳按兵不动,半步也不往前走了。无论好一点的军阀,还是差一点的军阀,地盘都是命根子,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人能真的想开。
在此之前,差不多跟吴佩孚齐名,同样善于吃苦练兵的中生代名将冯玉祥,在南下途中到了武穴,也干了一件很令段祺瑞和徐树铮难堪的事。事情是这样的,在护法运动中,坐落在广州的孙中山的护法军政府,跟实际控制广东的桂系军阀,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虽然名义上联合,但里面摩擦不断。为了防止自己唯一的一支嫡系武力陈炯明的部队被桂系吃掉,孙中山让陈炯明向福建发展。于是,陈炯明的粤军进入福建,福建督军李厚基向北京政府求援。段祺瑞推行武力统一,对南方用兵,固然想扫平西南军阀,但最想搞掉的其实是“另立中央”、开非常国会、做非常大总统的孙中山。于是,北京政府命令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援闽,意图开辟对南用兵的第二战场,直接打击孙中山。就在援闽途中,冯玉祥发表通电,主张和平,说民国已历七载,内战也见了三次,“而最无意识无情理者,莫过于南北此次之战争。既无不共戴天之私仇,又无非我族类之公怨,兄弟阋墙,全球腾笑”。批评段政府不顾日本在山东的存在,设立民署侵犯中国权益,不顾德俄媾和对中国的威胁,一意孤行,对内开战,造成人民死于战乱,军费开支大增,“公私交困,借债生活”。冯玉祥此举,背后有一个北洋宿将陆建章的策动。陆建章是冯玉祥的亲戚,也是提拔冯的恩主,他是老资格的北洋宿将,地位仅比段祺瑞、冯国璋等人稍逊一点。在袁世凯时代,做过北京的执法处长,人称屠夫,后来为陕西督军,护国讨袁的时候,被部下陈树藩赶了出来。此后,由于早年跟段祺瑞有夙怨,一直得不到复起。所以,反段的意向很强。当然,冯玉祥武穴主和,确有陆建章的活动,但冯玉祥作为一个非常有道德感的军人,的确也对这场战争没有好感。冯玉祥的通电发出之后,据他自己讲,当时刚刚攻下岳州的吴佩孚,马上给他发了一个电报,希望冯玉祥坚持到底。
武穴吁和,由于没有得到冯国璋和长江三督的响应,最后不了了之,北京政府开始打算撤掉冯的职务,让其部下接任只是北洋政府的惯用伎俩,让部下出于自身利益,取而代之,但冯部相当团结,无果。最后只好给了冯玉祥一个撤职留任的所谓“处分”不久就取消处分,开复原职,在曹锟的调停下,冯玉祥没有去援闽,转道去了湖南的常德,归入曹锟的序列。后来在南军主动撤退的情况下,拣便宜做上了常德镇守使,也算是加入了对南用兵的队伍,北京政府得以下了台阶,而冯算是有了块地盘,可以暂时栖身。但此时的冯玉祥,已非池中之物,一个小小的常德,根本不足以填他的牙缝,双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以曹锟为首的后直系,基本的队伍,因为湖南的战事,走到一起了。
最后,我们都知道,段祺瑞的武力统一,最终是以吴佩孚撤防北上、直皖决裂并开战而告终。段祺瑞用钱堆出来的嫡系武力参战军,经过直皖之战,灰飞烟灭,皖系作为一个军阀派系寿终正寝。此后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之后,段祺瑞短暂地出山,做过一段空头的执政,然后就从政坛上消失了。晚年的段祺瑞,一个迷信武力的武夫,皈依佛门,成为虔诚的佛教徒。临终遗嘱,虽然依旧念念不忘国事,但却特意强调,在他的丧礼上,“无以荤腥馈祭”。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对当初自己主导的内战中,无数殒命的生灵的一种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