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东山区的盛夏,特别的难受。不仅仅是个热的问题,早晨起来穿件夹衣还嫌凉,太阳一出来就晒得脸上手上像火烫一样,你躲到凉树影子下面又感到冷得很。一到中午,蝉啊知了啊都开始热得受不了,痛苦地叫个不停,让人听了又同情又心烦,想打个瞌睡都吵得合不上眼。这热完了就要吹风,就要下雨,也许还要下冰雹,老百姓很厌恶这种天气,把这叫做老天爷放屁拉屎。说老天爷在天热的时候就睡懒觉,这觉一睡醒就伸懒腰放几个臭屁,屁一放出来就成了风,就吹得地动山摇。屁一放完就想拉屎尿尿,于是周王村上空的云就像山一样压过来,冰雹就劈头盖脸地压下来,在人头上砸出大包小包来,把地里的庄稼砸得个稀烂。这老天爷本来想拉屎,结果常常是屎没拉出来,却把尿给挤出来不少,于是就满天的瓢泼大雨,就满山的洪水暴发,周王村脚下的河水就变成了大江大河,汹涌得很,咆哮得很,一路威风东流而去。即使老天爷不放屁拉屎尿尿,夜晚的日子也不好过,河谷里的青蛙总是爱在夜晚聚会,这里的青蛙有个毛病就是互不相让,单独发言和独唱的机会几乎没有,所以不是争吵就是大合唱,闹得人根本难睡着觉。有时塞住耳朵或许能好一些,可蚊子闹腾起来也不好受。周王村里的蚊子是嘴巴尖,肚子大而有弹性,咬起人来是一头钻进肉里,肚子不停地往起鼓,两只短腿不停地乱蹬。有些贪嘴的蚊子一不留神就爆了肚子,如果有人晚上翻身把屁股晾在了被子外边,他肯定会被蚊子肚子崩爆的声音所惊醒。
在这样一个地方的这样一个季节里,石柳柳挺着大肚子等待分娩,绝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周小成经常拉开嗓门给她说:“忍几天,生了孩子就进城,大不了请个保姆。”这话也是同时说给他母亲周户家的听的。周户家的自从被石柳柳从井边劝回来后,虽然没有再去跳井,却也没有进得了儿子家门。儿子周小成把几件锅碗瓢盆扔到院子里,她乖乖地拿回自己屋里另起了锅台。她整天着不是给自己做点饭,就是给鸡狗拌点食,老老实实地和鸡狗过日子。
周小成这段时间里忙得很,常常是早出晚归。他在忙着往自己的承包地里种乔麦白菜。他做这事儿全是周三爷的教导。周三爷说:“侄孙子啊,办事花了不少,也没咋收礼,抢种上点啥都行,补不上个大窟窿,补个小漏洞也行呀。”周小成说:“花那几个鸟钱算个啥.”周三爷就又说:“我知道你们当保安的人不缺钱花,可把地闲荒着遭罪呀。”周小成就说:“那我就听你的,全当练练筋骨。”如果不是周三爷唠唠叨叨的多嘴,周小成肯定是每天背炕皮,哪能去受那份罪。
没有了婆婆的照顾,石柳柳的日子难过多了。吃饭首先成了大问题,锅碗飘盆使不惯,面条不会擀,更受不了锅台上的烟熏火燎,眼睛老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一天晚上周小成喝酒回来的晚,敲门却半天不开,就生气踩了几脚。这时院子里好像有人走的声音,他胳膊一伸就翻墙追了进去,结果啥没看见,就悄悄进了屋。周小成睡下后问有没有听到外边有啥声音?石柳柳说没有,啥都没看见,周小成就松了一口气。说:“村里乱得很,有男人会半夜翻墙进来偷东西,插好门,听到了死活不要出去。”这时候一股很熟悉的香味窜进了周小成的鼻子,他顺着味道找过去一看,锅台上放着一摞热腾腾的洋芋饼子,再一看,他母亲的头巾还搁在锅盖上。周小成抬脚就踢翻了锅盖,抱起洋芋饼子就跑出去往他母亲周户家的窑门上砸,边砸边骂“老不死的。”砸完了就回屋给柳柳大发雷霆,结果小俩口吵了起来。柳柳觉得很委屈,就说:“跑到你这个穷山沟里来,就遇了个婆婆还能靠一下,你却从中做梗,不知道你们家有啥怪事,儿子把老娘当仇人。”周小成听了就不再吱声。
这段时间,周小成对石柳柳的脾气却莫名其妙地大了起来。石柳柳的身子越来越不方便,走起路来人没到肚子先到了。她就对周小成说:“把炕铺软一些,我睡者硌得慌。”周小成就冷不丁来一句:“再软也没有发廊里的席梦思软。”这让百柳柳的心里很难受。可她想婚礼的事情让周小成心烦,也就没有太计较,石柳柳说:“买上点核桃让我吃上点吧,听说给孩子长头发,生下来还个子大。”周小成就板着脸说:“你嘴馋想吃就说,我妈生我时连核桃皮都没吃过,我的头发乌黑发亮,长得人高马大的。”更让石柳柳生气的是,她让给坐月子准备点东西,周小成却要刨根问底谁教的.石柳柳被问烦了就说“是你妈教的”周小成才不再问。一次让去县城给婴儿买点爽身粉,周小成问:“这是我妈教的吗?”石柳柳一时没了话。谁知晚上睡到炕上,周小成却嘻皮笑脸地从她嘴里套话:“是以前的男人教的吧?”气得石柳柳一连哭了好几个晚上。后来她找机会劝周小成说:“老婆给你怀了孩子,本来就比较难受,你要温柔一些。”周小成听了就沉下脸不说话。后来唠叨多了,周小成一急,就脱口一句:“我哪有发廊里来的男人温柔。”这一次石柳柳翻了脸,两人吵得一塌糊涂。
“你把我骗到这个穷山沟里来,就对我这样?”
“那算骗吗?不是我把你救出来,你早当了婊子了。”
“当婊子又怎样?女人到哪里不是为碗饭吃。”
吵完以后,石柳柳负气连夜离开了周王村。如果不是周三爷吆喝几个小伙子追到一个山坡上用架子车拉回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大事情。
说起周小成救石柳柳,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一次他和派出所里的警察去一条街上扫黄。夜黑不久,警察和保安藏在阴暗的角落。当警车发出“抓人抓人抓人——”的叫唤声后,他们就如一群敏捷的猎犬,循着味道冲入歌厅发廊和桑拿房里的各个角角落落,把一个个可疑的男女死死地扯出来推入警车,而后凯旋而归。周小成刚冲入一个按摩间门口的时候,石柳柳正给一个爬在床上的男人捏背。那男人听见有人喊“异性按摩的男女全抓时”,吓得翻身就下床,把左脚上的鞋穿到右脚上跑出了门。出门时头撞在镜子上,鼻青脸肿不说,眼镜也碎在了脚下。可这家伙最走运,因为周小成的眼睛多盯了石柳柳几秒钟,让他轻易开溜了。石柳柳说:“大哥饶了我,我给你跪下。”双膝还没有落地,警察们就从走廊里拥了出来。一个停住脚步问。咋不带走。周小成说:“她、她是——”那警察向他很暖昧地挤了一下眼睛就转身走了,按摩小姐算是躲过了一难。石柳柳喘了半口气说:“你、你来——”周小成没等听完就出门追赶警车去了。
后来周小成真的来了,犹犹豫豫地,忐忑不安地,进两步退一步地来了,一进门老板就认出他来了,这让他心跳不已。老板堆着笑脸说着“久候多时,感谢关照”之类的话,不容分说把他拉进了石柳柳的包房,又是倒茶又是脱鞋,最后挤着眼拍了一下石柳柳的肩膀之后,反锁上门出去了。石柳柳说:“大哥,上次你救了我了,躺在床上我好好给你按摩一下吧。”周小成不吭气。石柳柳又说:“不要钱。以后来了还是不要钱。”周小成也没有吭气。石柳柳就低下头,两只手捏在一起相互揉搓着说:“那事儿……我不……”“你如果想,我掏钱,隔壁……”周小成还是不吭气。她抬头一看,周小成的眼睛正火辣辣地看着自己,就脸一红低下头又搓起了手。周小成反客为主说:“坐坐坐。”自己倒茶喝水,石柳柳的半个屁股才放到了按摩床上。往后周小成又去了几次,只是聊天,没有按摩。石柳柳给周小成打了件毛衣算是感谢,周小成说:“我在公安上熟,你有事尽管说”算是客气。一天石柳柳找他说:她三岁的时候,母亲背了一筐桔子到外面去卖,结果就再没回来。后来有人说是被人贩子骗着卖了,有人说是一脚踩了空,掉进长江里淹死了,有人说是掉入一处悬崖下面,没死可上不来,就和一群猴子过了日子,还有人听到过猴子呼喊过她的名字。前几年进城的人说是母亲嫁了个城里的有钱人,过上了好日子。她来找找不上,问看能不能帮个忙。周小成就拍着胸脯说他能翻档案,能看户籍,能各家各户地去搜查,保准能找上。石柳柳就高兴得不得了,经常是又打电话又上门地问情况,可过了好长时间,还是没个眉目。
一天周小成打电话约石柳柳,说一处公园里的一个地方,完全能够找上她母亲,她就去了。周小成吹了发型,穿了西装,见了石柳柳就拉着往一处僻静处走。找了一个石板凳坐下以后,周小成指着铁栏杆外面的马路说:“你不是说你妈跟你长得一个模子里翻出来的一样吗?我眼睛特贼,认人特准,照着你的样,在全城这个交通要道上盯着找,准能找得上。”石柳柳就微笑着低了头,算是同意。周小成先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盯着石柳柳的脸瞅,说是记住了特点好和街上的人对照。他像研究一件器物一样很认真地端详着石柳柳的脸,后来又看额头和脖子,当发现他偷着从领口处往里看时,石柳柳红着脸问:“脸装在衣服里吗?”周小成就说他发现里面掉进去一只长得很凶狠凶的虫子,石柳柳就吓得直捂胸脯,周小成就帮忙去揉,还想把手伸进去捉。这次以后,周小成每到休息的时候就约她去,说是去的多了找到的机会就多,石柳柳就微笑着点头同意。周小成后来去多了就犯一个毛病,就是老盯着漂亮女人看个不停。石柳柳就说他:“我妈现在差不多是个老太婆了,你要看还是盯着老太婆看。”周小成就不好意思地笑笑。后来石柳柳说:“你还是先认认真真地看我吧,看清楚了,记详细了再看别人,就能找准。”这样周小成就搂着她的肩膀看,摸着她的头发看,拉着她的手看。一次周小成双手掬着石柳柳的脸看时,柳柳忽然闭上了眼睛,小嘴也撅得老高,周小成就不失时机地张开大嘴靠了上去,揽住小嘴一顿猛吃,吃得柳柳是又喘息又呻吟,两条胳膊快把周小成的腰都缠断了。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就让柳柳不做按摩,改学美发,做起了盘头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