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之夏一向来得颇决断,仿佛不过一宵之间,已不得不换上薄衫。
干爽热烈的空气里,亦微承友几个人时时交投以释然眼色,大家心里有数,唐清容算是熬过了这一关。这样厉承友才出去找了一份兼差,到琴行打工,不必成天孵在家中以防江湖有事。实在是,前阵子,他们险些连菜刀都锁起来。
崔颜是本就不清闲的,电话中助理已经再三再四催促,次日务必要动身,往温哥华筹备下一个摄影展。
承友舍不得她,提议众人喝一回酒再散,"哎呀,我最近很脆弱,可受不了静悄悄的告别",他抱怨,却又咧嘴一笑,半是认真,半是小孩使性子,并且一点也不介意张扬他的多愁善感。其时已经夜了,他自告奋勇去熟食铺切了酱牛肉跟卤水鸭胗,顺路扛回两件啤酒,燕京青岛各一,他知青岛亦微喜欢。女士们在家另备小菜若干,时蔬沙拉是清容的手艺。
是夜有风,长夏淹然将至,楼外一丛丛暗碧,正是单衣试酒时候。
他们四人围住一张矮几,在沙发边半歪半靠随性坐了。背景乐浅浅放着几首崔健,承友近来返璞归真,听的歌都在往回溯,"凡事越往开端走,元气越充沛",承友总有他不可反驳的道理。清容却不饶他,冷冷打趣,"小心了各位,过不多久承友会得开始欣赏猿叫"。闻言,亦微没撑住,一口酒喷出来。对面崔颜笑岔了气,给烟呛了,直咳嗽。承友自己也笑得个面红耳赤,又嚷热,走去开了窗。
当晚崔颜兴致很高,三杯两盏落肚,讲起当年在海德堡求学的种种:华人不多,但万幸室友是台湾人,很美丽,是个舞者;海德堡冬天有倾城之雪,春天内卡河中有天鹅飞来降落;生平第一场个人摄影展,在二十岁。
亦微渐渐变得很静,只在暗影里坐着,头仰在沙发靠背上吐烟圈。
旧事听罢,唐清容对崔颜说,"多好,你像是没有受过苦。"
"哦?"崔颜不禁抚一抚面颊,手指上钻石一闪一闪,眼睛里惶然神情一晃而过不知那是至恸还是别的什么,但很快她已收拾了心情轻轻一笑,"凡事不太多想,也就过去了。"人得学着自己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