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当一个人说爱我,我便必须听见?是不是当一个人为我哭泣,我便必须听见?江亦微以手掌摩挲一回面孔,自觉眉目发涩,皮肤也发木,便走去浴室拧开水喉痛快冲一冲脸。冻水急泻而下,直激得她连打两个寒噤。爱。什么是爱呢?爱在中文里十笔可以写完,英文只用四个字母写作love,法文德文较复杂,分别是l'amour跟die Liebe,也不过是些繁繁简简的字符,而已。凭什么每每这个字眼一经道出,听者便应该义务性地有所战栗仿佛过电?凭什么?
但是不可以有问题,不可以有思虑,问题与思虑都令人老。老,就像由黄昏而入夜,其实只在一念之间。
等亦微抹去脸上水珠返去房内,钟采采已睡着了,孩子气地拽着枕头角,一点心事也没有似的,微微张着嘴,越发显得年幼起来,而指尖的烟尚灼灼在烧,橙红的,亮闪闪似一只甲壳虫。
次日当亦微醒来,采采已走掉,只在床铺右侧留下一个微凹的印子,以及迪奥那一款黑毒香水经久不散的冶艳气味。
懵懂中,亦微想,总是这样,热恋期的男女连早餐也约会,明明凌晨才吻别,几小时后再见竟也好意思拿出阔别的表情。她自问做不到这样,却也不由得衷心佩服似这般投入的恋人。这样一边想一边起身出了卧室,一抬眼瞥见露台深蓝天蓬下支着钟采采的画架,在那处怕是两个月也不止了吧,始终只是张线稿,描着繁花,女子侧立的轮廓,胸腔生出荆棘和刺-不知几时能完工,兴许完不了工了-但总能令亦微想起弗里达来,疯的痛的。呵,对了,她这才记起,钟采采是个画家。十天前刚刚自里约领了一尊奖座返来的"杰出青年女画家",带回一口巴西腔英语,一身蜜一般的太阳棕,并且一个拉丁裔男友。你看,彼此间过分熟悉就是有这样的坏处,险些忘记了,钟采采是江亦微所识众人中,一个艺术家无恋不欢的典型。
犹记得一年前,江亦微仓促租下这所旧公寓其中的一居,隔天独自拎着只箱来入住,正是钟采采应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