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程森道:"但我是那样的人,我在乎。"
呵,亦微便晓得了,他一早做了决定。也许早到他与清容尚未开始,那时他就明白将来会有这样一天,他要离开她,因为"他是那些最好的东西的对立面",不是不可以把自己变成"那些最好的东西",但是不,他不肯。这已无关爱或不爱,这只关乎程森的限度,在限度之外便是男人的承诺与牺牲,而承诺是跟程森不搭界的,牺牲更是。
见亦微半晌没有开口,程森接着讲下去,"清容整个儿仍是个孩子,太真了,早晚要吃亏的。有你长久照看着她,我比较放心。"她诧异他说这话时神情语气都像个父亲。应该如此,当一对男女相恋得久了,他们的关系就会变得繁复,生出很多层次来:师生,知己,父女,兄妹,母子和姐弟。
这时她已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了,也并不觉得太悲哀,悲哀什么呢?为了谁?他就是这样的人呵,世上是有这样的人的。于是亦微就只是微微一笑,"呵,你这简直像托孤",说完便陡然闭了嘴,觉得不祥。赶紧又去打量程森的脸:鼻子是锐利的,几近突兀,是他五官中唯一年轻的部分,头发很张狂,在后颈和鬓角打着卷,仍是摇滚乐手的范儿,丢不了,但他的整张面孔已经彻底松弛下来,早年的怒气散尽,有点浮肿-这是一个中年人了。
一个中年人是不可能为任何人而改变的,他已定型,至死方休。
假使你爱他,你就要受苦了,因为他已定型,至死方休。
曾经有过多少故事,是关于一个女人很深很深地爱着一个人,后来她的爱行不通了,就离开了他?
毋庸置疑有过很多,将来一定也还会有,只是属于我们的那些个,它们的收梢还没有来,暂时还没有来。这样想着,亦微就渐渐在书架上住了手,只盯着清容的面孔看,研究它,寻找它上面爱情的出路和困境。然而什么也没有。阴天,世间的一切都沉潜于晦暗,清容的面孔上没有温暖也没有寒冷,没有被灼伤或是被封冻的痕迹。对此,亦微不是不惊动的,想想看,一个人,炽烈如唐清容,竟可以潜藏在这样冰静的皮相之下,就像火山。是危险的,因而,是美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