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间,断玄想到了梦境中的血染长天,剑破苍穹!
归去来兮,此生梦魂何处……
弹铗悲歌,已是斜阳暮……
斩天拔剑,血染青天无路……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是平平常常的淡然,一如风吹过脸颊的平和。
然后,他——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很满足,笑得很单纯,如同婴儿一般。
无声无息间,一股坚韧的意志从侯府大厅传出,直冲云霄,辐射向四方,没有压迫,没有强势,只有简简单单的存在。
我在故我在。
如此简单,却不容忽视。
滴答……滴答……
血依旧在滴,断玄双手撑着地面,缓缓弓起身子,一点一点挺直脊背!
纵使他的双腿摇摆不定……
纵使他的双眼血雨模糊……
纵然他的双肩更显单薄,仿佛一阵风就可将他吹到……
可是,他站了起来,最终……站了起来。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出现了……一瞬间的……不同……
……
镇国侯像是见鬼一样看着眼前的一幕,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这个儿子是那样的陌生,陌生到让他感到了一丝震惊,一丝敬佩!
那一击的力量,他很清楚,虽然最后时候收了几分,可也非同小可,莫说是断玄——一个未曾觉醒武魂的少年,就是一个比那小侯爷强上数倍的武者,也要在这一击之下丧命,死得不能再死!
眼前的一幕,与他的预想大相径庭,如同一把重锤,重重敲在他的心田,尤其是那平淡的目光,那血染的淡漠,让他忍不住心头震撼!
震撼的,不是实力,而是本心!
贵妇人以丝巾掩住小嘴,满是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扫过断玄血肉模糊的双眼时,更是忍不住身子颤抖。
少年有些失魂落魄,歇斯底里的吼着:“不可能,不可能,断玄他就是一个废物,不可能在父亲大人的攻击下活下来,不可能,不可能……”眼中满是狠厉,恨不得冲上前去,直接杀死断玄,杀死这个……一直让他在那些狐朋狗友面前……无法抬起头的祸源!
大厅之上,依旧是雕梁画壁,瑰丽堂皇。
只是,气氛压抑的可怕!
大厅的一边,浸染了一滩血迹,血迹之中,一个少年浴血站立!
啪嗒!啪嗒!
血液缓缓从少年的身上滴下,落在地板之上,溅起一朵朵血花,瑰丽,绚烂!
平静的对视,无声的压抑……
一声声血液与地板的迸击,若黄钟大吕,轰鸣而至,层层叠加,一波强过一波!
似要将那片空间震破!
贵夫人与少年在如此环境之下,神色惊动,额头不断有汗珠渗出!
在一瞬间,断玄的气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不是感受不到丝毫魂力波动,镇国侯甚至认为断玄爆发之下打破了废魂之体,觉醒了武魂!
然而,废魂之体……又岂是那么轻易打破的?
镇国侯看着少年,眼神复杂,叹了口气,有愤怒,有震惊,有不忍,有无奈……
最终化作了一声叹息……
终究还是自己想太多了!
罢了,罢了!……
“刚才那一击,斩断了你我的血缘!既然你承受住了,我不会再出手!你--走吧,离开镇国侯府!从此以后,你我不再是父子,归于陌路!”
说完之后,镇国侯背过身去,冷酷的背影,抹杀了断玄记忆中的最后一丝亲情!
断玄凝视着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微微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血腥的味道涌上舌尖——原来,一切如此可笑!
可笑自己对于镇国侯还有一些期待,期待着那未曾感受过的——父爱,甚至自以为是的认为镇国侯的冷淡是为了保护自己,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什么家族,什么亲情,在镇国侯的面子之前,是那样的脆弱,脆弱的如同一张白纸,苍白飘摇,一捅就破!
那个背影是那样的近,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却又是那样的远,如同隔断了千山万水!
永远不可触摸!
罢了!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既然注定孑然一生,那么,我的路,便由我自己来走,不求天,不求地,一步一步,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只是,那种无视,那种默然,一旦想起,还是隐隐作痛!
十多年的记忆,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
呼!……
断玄再次重重呼出一口气,最后凝望了一瞬,看了一眼那人、那物,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心底一片宁静!
只是,沉重的伤势,让简简单单的挪动脚步变得千难万难!
一步!两步!三步!……
断玄机械的向外走着,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在那背后,是斩断隔绝的过往,在那身前,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然而,他不得不往前走,拼尽全力的往前走!不想倒下,也不允许自己倒下!
断玄,你不能倒下!
你……是……断玄!
你……是……你!
你……修得……便是顺心意!
所以,你……不能……倒下!
他不断在心底提醒自己,眼睛盯着前方,一步一步向外迈去!仿佛那前方有一直追寻的美好,有那朦胧中隐约听到的呼唤!
坚持!坚持!再坚持!
你是你,不是任何其他人,所以,你——一定能做到!
终于,他迈出了大厅!
金色的光芒如同轻纱一般轻柔的洒下,暖人心田。
是……阳光!
阳光,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般可爱,温暖的照射在脸上,调皮的如同精灵一般!
一瞬间,断玄感觉心中阴霾尽去,就连脚步也快了几分。
一股不屈的意志激励着他,哪怕是死,也要踏出侯府,离开这个从此之后再无瓜葛的地方!
他有他的倔强,哪怕斩断过往,骨子的孤傲让他不会屈服!
渐渐的,他感觉到一种新生,一种心灵的蜕变!
天地无限,人生无常,真我自在,又有何惧?
又有何惧?!
这样想着,他的精神微微凝聚了些,跨开的脚步再次迈开。
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走着走着……
走过年幼时的嬉戏,走过丧母时的悲痛,走过实力大进时的意气风发,走过人情冷暖的辛酸,走过孤注一掷的拼搏,走过那一道夺命的气浪,走过……
然而,在那心底的最深处,深到他自己都无法到达的地方,已经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隐隐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孤零零的咆哮着……
终于,身体的负担让他不堪重负,双眼变得模糊,重重的合上。
……
隐隐约约间,断玄看到了一个空洞,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在空洞的边缘站着一个少女。任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只能隐隐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面孔,影影绰绰,心底——莫名的颤动!
是谁?你……是谁?
断玄想要呼喊,却喊不出声;想要伸手,却伸不出手。只因为,在这儿,他本不应该存在……
少女抬头看了看什么,下定了决心,纵身一跳,融入了空洞之中!凄美的身姿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让人心头悲恸!空洞迅速变浅、变小,最后只剩下一个淡淡的浅坑,恍如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断玄发现自己能动了,想要伸手抓向前方,终究只能……茫然的……落下!
泪水,无声的滑落。
我……为什么……要哭……
我……在干什么?这里是……哪里?……
紧接着,他的意识昏迷了过去,朦胧间,他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忘了……
……
镇国侯府,重重庭院之内,一片芬芳斗艳的花园。这里面的每一种花卉,在外界都是几近绝迹的存在。哪怕是巨富之家,能够有其中一两种,也足以炫耀多时了。
重重姹紫嫣红之中,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妇人,手中提着一个小巧的水壶,微微倾斜,有丝丝雨雾从壶口流下,浇灌在鲜花之上。
阳光照射其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与周围的鲜花遥相呼应,宛如仙境。
“有二少爷的消息没?”贵妇人也不抬头,看似随意的问道,只是周围悄无一人,如同自言自语。
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无声无息的浮现而出。
“禀夫人,小人已经确认了,二少爷受伤过重,死在了段元街口,小人亲自检查过尸体,是二少爷无疑。”中年人低着头,弓着腰,恭恭敬敬的说道。
“奥,死了吗?”贵妇人轻轻放下手中的水壶,神色复杂,“那尸体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尸体已经悄悄送到城外乱坟岗,小心掩埋了。”中年人态度越加恭敬,小心答道。
听到这个回答,贵妇人沉默了半天,末了,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事你做得不错,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贵妇人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这些年的愿望突然达成,而且还是侯爷自己下的手,本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却又想不出来什么地方不对,只道是自己有些乏了,兴许休息一会就好了。
“是,小人告退。”中年人闻言,脸上一喜,随即收敛,恭恭敬敬的退身离开。
一阵微风吹过,鲜花的芳香扑鼻而来,令人忍不住神清气爽。
“小天这些年在罗睺府也算有些出息了,也该准备准备,把风烈送过去了。只是风烈这些年来放纵惯了,想要改过来,却是有些困难……”贵妇人说着,捋了捋额头的碎发,微微皱眉,哪还有半分的盛气凌人,完全一副为孩子操碎了心的慈母模样,“可惜福伯他……”
微风再次吹过,哪还有半分人影,只有万紫千红在无声的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