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楼上,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一番喧嚣,断玄不胜唏嘘。
三个月来的种种,细细回忆开来,恍如一场梦境,而现在,梦……醒了。
透过窗口,依稀可以看到那日街道上的种种,小侯爷的猖狂,路人的观望,镇国侯的霸道,此间种种,不一而足。
饶是以他的心性,也难免有些嗟叹——
果然世事无常!
只是今时今日,不过三个月左右的差别,已然天壤之别,一入武道,从此迥然异途。至少,十一皇子是不会邀请以前的自己小聚的,哪怕自己曾经是镇国侯之子。
“这家的招牌菜委实不错,山人摘月,远近闻名。”狂剑难得的露出几分笑容,指着桌子上的一盘菜,不住称叹。
菜是好菜。
能够在京城远近驰名的招牌菜,自然是好菜。连带着这家店的名字也以山人为名,号称山人居。
山人不是山野之人,而是山中隐士。
关于这道菜,还有一份典故,乃是有一位厨师途径深山,突见山中升起一道人影。人影右手负背而立,左手抬起,长袖飘飘,手可遮天,将一轮明月掩盖其中。厨师惊为天人,想要结识,却见云开雾散,月依旧,人已无踪。
心中惊叹万分,后来以菜为记,想要将这份天人之相流传下去。
便有了山人摘月。
山人摘月,脚下是茵茵绿色,灌木琳琳。其上,一道朦胧的人影,看不真切,却极为飘逸,左手虚握,明月在手。
月是虚浮着的,哪怕将人影的左手拿开,也会浮在盘子上方,这是由于材料的特殊造成的。光是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份菜的不凡。
那一点明月就是真正的精华。
精华之粹。
明月不是液体,而是呈现一种浓稠的液态,夹上一点,入口之后,瞬间诸多百味接踵而至,让人忍不住闭目品味,回味无穷。
一时之间,齿颊留香。
然后,便是武学交流。
武学之道在于孜孜不倦,在于心神所往,在于精益求精。
知其然,然后知其所以然,如此,方能长久。
十一皇子和狂剑都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博览群书,见识不凡,对于武学有诸多见解。至于断玄,融合了梦境中的种种,堪称宗师中的宗师,往往一语而中,让两人茅塞顿开,有醍醐灌顶之效。
三人彼此验证,互有收获。
待到分别时分,断玄看了看天,已经夜色浓郁,星辰依稀可见。
街道两边的石灯已经点燃。
这些石灯与地面融为一体,利用青冈花岩浇筑而成,如同一座座小小的阁楼。石灯的正中央刻画着一些繁复的花纹,不断吸引着周围的魂力,最终凝聚一体,形成一朵燃烧的火苗。
火苗不大,不过拇指大小,影影绰绰,照亮周围的一大片街道,如同白昼一般,好不灿烂。
偶尔一阵风吹来,火苗随风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却总是顽强的摇曳着,一如破土而出的小草,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辉。
京城没有宵禁,路上行人依旧川流不息,达官贵人、文人骚客、武者豪侠比比皆是。一些阁楼门前更是接踵摩肩,花灯璀璨,更甚那朗朗的白日。
断玄下榻的客栈离山人居不近,需要走上一段距离。
谢过十一皇子与狂剑,独立一人走在喧嚣的路上,不急、不缓,偶尔看看周边的情景,品味着其中的人生百态,突然有了一种孤寂。
喧嚣之中的孤寂。
忍不住想要悲叹,举世皆浊我独清,却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归途……
不自觉的,任凭本心,带着自己随性而走,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没有负担,只留下空洞的行走,仿佛波涛中的扁舟,却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高傲。
偌大的京城,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的人。
就连这个天下,原来……也没有多少可以交心的人!
瞬息,悄无声息的化为了一种无声的悲凉。
也许,这就是成为强者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吧!
谁知道呢?断玄不知道,无论现实还是梦境,他都不知道……
只是,倘若真的需要如此,这样的强者之路哪怕走到了尽头,又能如何?
再回首时,已然泪干。
不为苍生,为自己。
蓦然间,想到了那道人影,模糊,却难以忘却!
似曾相识。
恰在此时,一道猖狂的声音传来:“哪来的小子,居然敢挡住大爷的道路,不想活了吗?”
断玄有些烦躁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自己有一些相像的面容。相像的是原来的面容,而不是易容换貌之后。
略显稚嫩的少年不是旁人,而是断玄那个便宜弟弟,镇国侯的三儿子——断风烈!
当然,两人不曾有过半点兄弟之情,至于现在,更是如同路人!
来人话一开口,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让断玄皱了皱眉头。只见断风烈醉眼熏熏,神志不清,全靠身旁的小胖子死命搀扶着,这才能勉强站立。
先前的怒吼,不过是发酒疯罢了。断玄估计,就是他老子镇国侯站在面前,都会被其吼上一嗓子,自然不会计较。
想着,微微侧了侧身。
周围已经看不到什么路人,只有晃动的火苗依旧,已然身处一处四岔路口。
一条道路横亘向前,正是自己要去的方向。另一条道,不远处,隐隐可以看到一座幽深的府邸,牌匾之上,镇国侯府四个大字熠熠生辉,若星辉落地。
门上的两点灯光发出慑人的光芒,如同蹲守在夜色中的猛兽,择人而噬。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这。
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门,一瞬间有些莫名的感慨。
“小子,还不让路啊,不想活了吗!”搀扶着断风烈的小胖子,看断玄侧了侧就不再动作,怒气冲冲的喝道。只是看他胖嘟嘟的身体,扶着一个人已经够呛,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多少盛气凌人,反而有几分憨态可掬。
断玄自然不会计较,错开路分道离开。
“哎哟,我的妈呀,谁来帮老子一把啊,那几个王八蛋,没一个有种,连镇国侯府都不敢进!”话是这么说,小胖子的动作怎么看都有些心虚,来到四岔路口之后,愣是搀扶着少年一步不动,只是伸长脖子远远看向镇国侯府,全然一副随时准备开溜的样子。
“那个,好汉……,兄弟……,大哥……,您请留步,能不能帮忙去叩个门?”小胖子转了转眼珠子,看到正要走开的断玄,腆着脸喊道,与上一刻判若两人。
断玄对小胖子毫无兴趣,任你达官贵人,还是王侯子弟,不过路人罢了。何况态度如此恶劣,显然与断风烈是一路货色,平时少不了欺压良善。
安心走自己的路就好了,哪管他东南西北风,何况还是猖狂之风?
只是,他的脚步还没有迈开,就骤然停了下来,抬起的左脚在半空顿了一顿,转过身来,让人感觉像是小胖子的呼喊起了效果。
小胖子见此,躬着身子,脸上堆满笑容,就差跪下来抱大腿了:“大哥,你真是好人,大哥……”
“人……已经来了。”断玄看向府门的阴影之处,低声说道,更像是自言自语。
“来了?在哪?在哪呢?奥,看到了,是福伯!总算可以解脱了,大哥,你绝对是好人,千古第一好人……”小胖双眼放光,语无伦次的说道,想要畅快吼出来,又害怕吵到什么,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说不出的滑稽。
随着他的喋喋不休,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缓缓走了出来。
老人走的很慢,和年纪大了的普通老人一般,微微弓着腰,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拆做两步,蹒跚而来。
待得稍近一些,已经能够看清老人脸上的笑容,和蔼自然,平易近人,全然一副邻家爷爷的模样。
在断玄的感知中,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蓄势而待的猛兽,一旦自己有任何过激的动作,必定会爆发出山风暴雨般的攻击!
以老人表现出来的气势,断玄估计就是玄虎门的罗孚天也难以抵挡一击,至于自己,更是不行。所以,除了开始的那句话,他就一直静静站在小胖子身旁。一眼看去,就像是一个尽职的跟班。
对于老人,断玄认识,甚至有点熟,可以说,整个镇国侯府,如果有谁还值得自己挂念一分,那就是眼前的老人——福伯。
老人在镇国侯府没有什么名分,可是上至镇国侯夫人,下至端茶的丫鬟,都知道老人身份很高,有时候比镇国侯还高。
断玄能够平安度过近十五个春夏,甚至衣食不愁,与福伯不无关系。
当然,更深一点的关系,也是没有了。
在断玄的印象中,福伯在府内更像是一个闲散的老人。老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露露面,毫无架子。
显然小胖子认识福伯,不过看他的架势,是将福伯当做府内的管家了。
“福伯,福伯!”小胖子一只手死死的撑着断风烈,腾出另一只胖乎乎的手,拼命的挥舞着,大有虎虎生风之势,生怕福伯看不见。
只见他边挥边喊,可又不敢喊得太大声,刻意憋着嗓子,说不出的怪异。
“小胖啊,又是你送风烈回来啊,要不要进屋喝口茶?”老人随意的扫了扫断玄,笑着对小胖子说道。
小胖子如同遭了雷击一般,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颗脑袋摇个不停,大有畏之如虎的态势。
“可惜啊,可惜……”老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可惜什么,随即挥了挥手,从府门的方向冲过来两个侍卫,将断风烈架着,扶着进府去了。
小胖一看人已经送到了,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说不出的畅快,给老人鞠了个躬,飞一般的跑了。
不得不说,他的速度很快,一个不留神就跑得没了踪影,哪还有半分方才的疲惫?
显然,他是一分一厘也呆不下去了。走的时候,许是出于仗义,还向断玄挤了挤眉毛,示意断玄快走。
一时之间,街道之上,就剩下了两人。
一老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