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奶奶这么说,我心里当时很是抵触,说实在话,打心眼儿里不想再往那地方去了,那鬼地方,都快给我幼小的心灵上造成阴影伤害了。用我奶奶的话说,我那时候是学会了全套本事,但是我还没有那种能够面对的胆气,一是年龄小,二是还没练出来,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其实不然,大老鼠要是不教小老鼠打洞,小老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打洞。
从小到大我都没忤逆过我奶奶,奶奶叫我干啥我干啥,哪怕心里不情愿,这时候,奶奶要我跟她再去乱葬岗,我怯生生点了点头。
奶奶拉着我,到东屋跟我妈说了一声,我妈有点儿不情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奶奶,最后不冷不热地跟我奶奶说,“可别叫他再弄成上次那样儿了。”我奶奶笑着点了点头。
我弟弟这时候也在旁边,听了也要跟着去,奶奶就吓唬他,那里晚上有“老猫”,专吃胖小孩儿,你哥长得瘦,“老猫”不稀罕吃他,你要是到了那里,“老猫”逮着你就把你吃了。
“老猫”,相传是一只成了精的老花猫(这个以后我可能会再讲到),专到村里叼小孩儿吃,听见谁家有孩子哭声,等到深更半夜,悄悄溜进那户人家里把小孩儿叼走吃掉。久而久之,谁家孩子一哭,大人就吓唬他,老猫来了老猫来了。到我们这时候,“老猫”已经成了大人吓唬小孩儿的代名词,深刻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在我们一代人心里,“老猫”就是恐怖与邪恶的化身。
当然了,我对“老猫”都是免疫的,从小到大都是免疫的,别说没有“老猫”,就是真有“老猫”,谁吓跑谁还不一定呢。
我弟弟跟我不一样,一听我奶奶这么说,吓的钻到我妈身后再不敢出来了,奶奶拉着我离开了家。
书说简短,出了堤南,也就等于出了村子。沿着小路朝乱葬岗正走着,奶奶突然问我,“黄河呀,黄山说在林子里看见一个拄拐棍儿的老头儿,说是你们爷爷,你看见了吗?”
我摇了摇头。
我奶奶放眼朝乱葬方向看了看,叹了口气,小声的自言自语说道:“哥咋也没走呢,不会是来接我的吧……”
我耳朵尖,听见了,就问奶奶:“奶奶,谁来接你,你要去哪儿呀?”
我奶奶没说话,一脸回味地笑了笑,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这天傍黑儿的时候天色阴了下来,这时候天上越发阴暗了,整个儿闷闷的,叫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燕子跟蜻蜓啥的飞的也很低,看样子夜里又要下一场大雨了。
在乱葬岗西边,靠河岸边儿的地方,长着一排老柳树,十几棵的样子。奶奶说,我们全家从三王庄搬过来的时候,这些柳树已经长在这儿了,上百年肯定是有的。
奶奶带着我没着急往乱葬岗那里去,很意外地来到了这排柳树旁。这时候天色虽然昏暗,却也能看出个大概,十几棵老柳树树影婆娑,枝条随着微风轻摆,好像这些老柳树正在对着河面讲述着啥,河里边儿水声潺潺,整个儿这一带显得既恬静又自然。
奶奶拉着我走到那排柳树跟前,从一棵老柳树上折下两根柳条,小拇指粗细,二尺多长,递给我一根,她自己拿了一根。
我问奶奶拿柳条干啥,奶奶说,“你忘了奶奶过去教你的,你说柳条有啥用。”
我想了想说:“柳条叫‘阴鞭’,抽鬼用的。”
奶奶笑着点了点头,“待会儿你就这个抽它们。”说着,奶奶再次拉上我朝乱葬岗走去。
很快的,来到乱葬岗林子边上,奶奶停了下来,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根鸡血条,系在了自己手腕上,然后又拿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黄泥,给我摁在了眉心。
当时不知道啥意思,现在想想,我奶奶系鸡血条是为了辟邪,而给我眉心摁黄泥,是怕我身上的阳气把那些玩意吓跑,两个截然不同的状态。
准备工作做好以后,奶奶又要我走在前面,这一次我可不干了,生怕我奶奶再来个“失踪”。我死活不依,奶奶没办法,只好拉上我,跟我并肩走进了林子。
这时候林子里跟我前几天来时没啥两样儿,黑乎乎阴森森的,加上是阴天,林子里就好像一个黑布袋一样,闷的更加不透气。
奶奶拉着我,问我踩塌的陷阱在哪儿。直到这时候,我都不觉得自己踩塌的是个坟冢,因为那根本就看不出是个坟冢,我们这里坟冢都有封土堆,没见过跟地面一样平展的坟。后来我奶奶跟我说,那是因为坟冢存在的时间太长了,也没人给上面封土,久而久之也就平了。
凭着记忆,我带着奶奶很快找到了那个“陷阱”,真看不出是个坟,只能看见被我踩出来的那个黑窟窿。
我抬手指着那个窟窿,跟我奶奶说,就是这里。
奶奶闻言松开我的手,看着坟冢转了一圈,回到我身边以后,突然对着坟冢大声说道:“老贾头儿,认识我是谁不?”
那坟头当然不会回答她,我奶奶继续说着:“常言说的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们竟然欺负到我孙子头上了,这么多年来,谁逢年过节给你们烧纸钱、送衣裳,难道你们都忘了吗?知道你们为啥一直给困在这里走不成吗,就因为你们活着的时候想不开,死了你们还放不下,你们这辈子,干的净是恩将仇报事儿。”
我奶奶说着,走到那个窟窿跟前朝窟窿里看了看。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看见奶奶身后多出了一条人影,那个头比我奶奶稍微高一点儿,像是个男的,就是看不清脸,感觉上,这家伙就是,就是抓我脚脖子的那个老头儿。
我心里大急,刚要喊,奶奶小心,还没等喊出来,我奶奶猛地把手里的柳条朝身后一抽,从小到大我都没见我奶奶速度这么快过,她身后那人影当即被柳条抽中,“呼”地变成一团黑烟不见了。
看到这一幕,我眼睛珠子都瞪大了!
我奶奶这时候就跟不知道似的,围着坟冢又转了起来,一边转一边说:“你看看你们,我就说了你们几句,你们就不乐意了,还叫我咋留你们呢。”说着,我奶奶抬手一指我,“看见没有,我们家这些手艺,我都传给我这孙子了,他现在还小,等再过几年,我可就管不住他了。”
我奶奶这话话音还没落,林子里突然莫名其妙起了风。我当时认为,这是快要下雨了,结果没过半分钟风就停了,也没有下雨,不过风停了以后林子里那股阴森森的气息小了很多,感觉出气也比刚才畅快了很多。
后来我才明白,我奶奶说,再过几年就管不住我了,那意思是说,等我将来接了她的班儿以后,他可不对向我奶奶一样善待他们。话说这些玩意,打我一出生就吃尽了我的苦头,现在我奶奶又说我学了家传的这些手艺,在他们看来,那真就是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了,一听我奶奶这话,这些玩意儿立马儿一哄而散了。
当然了,也有不要脸的,愣是没走,别的我不知道,抓我脚脖子那俩货就没走。
我这时候突然见感觉身后一冷,扭头一看,一个秃脑袋,一个披头散发,两个家伙阴恻恻站在我身后,我吓的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两个家伙抬手就朝我脸上抓。
我顿时方寸大乱,幸亏我奶奶手疾眼快,赶到我身边把我拉到了她身后,紧跟着,我奶奶也不知道从包袱里掏出俩啥东西,一手托着一个,等老头儿老婆儿扑到跟前,抬手给他们一个人身上贴了一个,这俩家伙立马儿就不动了。
我奶奶这时候速度很快,从包袱里又抽出两根红绳,挽成扣,分别套进了他们两个的脖子里,随后招呼我一声,扯着红绳把他们拉到两棵树下,又分别捆在了两棵树上。
这时候,我跟在奶奶屁股后头,都看傻了,这俩瘟神,追我时候就跟俩恶煞似的,咋到了我奶奶手里,比猫还听话咧?
捆好那俩家伙以后,我奶奶来到我跟前,指了指那俩家伙,问道:“黄河,前些天抓你脚脖子的,是他俩吧?”
我怯生生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就是他们。”
我奶奶一笑,“你别怕。”又指了指我手里的柳条,说道:“去吧,用这柳条抽他们,每个人抽上三十下,奶奶保证他们魂飞魄散。”
我看了看奶奶,犹豫了,为啥呢,我不是顾虑柳条抽在他们身上,他们会不会疼、会不会魂飞魄散,他们那么可恶,真魂飞魄散了才好呢。
我这时候主要是害怕,之前他们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里阴影,都把我给吓尿了,那程度可想而知,他们现在哪怕被捆在了树上,我打心眼儿里还是不敢靠近他们。
奶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把一脸绷,说道:“我咋会有你这么一个窝囊孙子呢,快去!”说着,用她自己手里的柳条狠狠抽了我屁股一下。
我被奶奶抽的往前一撅,攥着自己的柳条一点点儿朝那老头儿走了过去。因为这时候,我见那老头儿好欺负一点儿,老头儿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那老婆子太吓人了,咬牙切齿瞪着我,好像我到了跟前她就能把红绳挣断咬我一口。我小时候,吃柿子总是捡软的捏的。
走到老头儿跟前,我又犹豫了,抬起柳条就是不敢抽过去,我奶奶见了,又骂了我几句,我心里一生气,一咬牙一闭眼,把柳条朝老头儿身上狠狠抽了过去,就听“啪”一声,感觉好像抽老头儿身后那树上了,我心里一跳,又得挨奶奶骂了,咋这么窝囊呢,这么近都抽不中,我心里还没想完,老头儿突然传来“啊”地一声惨叫,吓了我一跳。
睁开眼睛一看,老头儿可劲儿挣扎起来,我当时很纳闷儿,我就那么轻轻抽他一下,咋会这么大反应呢?
我举起柳条又朝老头儿身上抽了一下,这一下比刚才那下稍微轻了一点儿,老头儿又传出一声惨叫。这惨叫声跟抽在他身上的疼痛度,完全不成比例,就刚才这一下,就是抽在我弟弟身上,我弟弟也不会叫这么惨。
有这么疼吗?我偷眼瞅了瞅旁边的奶奶,奶奶这时候面无表情地看着惨叫中的老头儿,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看向老头儿的那眼神好像会说话,好像在说,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把脸扭了回来,看着老头儿的痛苦挣扎,听着老头儿的痛苦惨叫,我感觉心里总算出了口恶气,举起柳条又抽了老头儿一下,老头儿又是一声哇哇的惨叫。
我这下彻底开心了,放开胆子,抡起柳条抽了起来。这时候,我心里的魔障全都暴露了出来,其实这种魔障每个人心里都有,咱们也可以说它是一种兽性,平常看不出来,一旦达到某种条件就会暴露无遗。
老头儿这时候叫的越惨,我心里就越高兴。我奶奶呢,只是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脸上显得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