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匪夷所思外加惊心动魄,让我父亲两个感觉好像做了很长一个噩梦。
天上依旧淅淅沥沥下着急雨,哥俩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从里面湿到了外面,就像刚从河里爬上来似的,而且冷的要命,浑身上下不能自控地哆嗦起来。
我父亲把怀表放回了兜里,朝四下又打量了一下,之前那根奇怪的蘑菇状石柱不见了,那间矮小的土房子也不见了,四下里除了乱草荒坟,只是剩下黑暗里的雨声。
回过头又朝王思河看了一眼,王思河这时候就站我父亲身边,两脚踩在一座快跟地面吃平的坟丘上,眼神呆呆地,好像还没能从“噩梦”里清醒过来。
我父亲招呼了他一声,“走吧思河,咱回去了。”
王思河猛地扭头看了我父亲一眼,问道:“哥,你说咱刚才去的那是啥地方?”
我父亲摇了摇,说道:“我也不知道,回去问问那老婆婆吧,她一定知道……”
书说简短。两个人揣着一肚子疑问离开乱葬岗,很快返回了学校。
自打学校被这帮造反学生霸占了以后,学校的两扇大门二十四小时都是无法无天地敞开着。这时候,雨还在下着,学校里面黑漆漆静悄悄的。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那场经历让我父亲两个草木皆兵了,他们这时候感觉学校里面阴森森的,好像荒废了很多年似的,可以说半点儿活气儿都感觉不到,两个人踌躇着在学校大门前停下,没敢直接走进去。
站在门口儿朝学校里面瞅了好一会儿,王思河扭头问我父亲:“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学校跟昨天不太一样,咋感觉里面这么瘆得慌呢?”
“是挺渗得慌。”我父亲点了下头,说道:“咱最好小心点儿,我听我妈说过,有些事儿怪的很,说不定咱还在‘梦’里呢。”
王思河一听,脸立刻苦了下来,说道:“那咋办咧哥,咱、咱还进不进去,要不……要不咱现在就回家吧。”
我父亲咬了咬牙,又看看学校,说道:“现在咋能回家呢,最起码也得把包袱给了那老婆婆再回去。”
王思河把胳膊抱到了胸前,一脸心有余悸,说道:“还得进去呀,万一、万一里面也站着俩牛头马面咋办?”
我父亲这时候其实也担心这个,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先到里面看看,不行咱就跑。”
王思河闻言说道:“哥,咋能叫你一个人去咧,要进去咱俩一块儿进去,要死死一块儿……”说着,跟我父亲站到了一起,我父亲点了点头,两个人肩并肩朝学校里面走去。
学校里依旧阴气森森,比他们刚才在乱葬岗里的感觉还诡谲,穿过大门,两个人直奔他们住的那间大房子,这时候的每一步,给他们走的提心吊胆,两双眼睛不停朝四下直打量,生怕“突”地蹦出个啥。
从学校门口到他们睡觉的地方,不足五十米,感觉上要比他们从北京一直走到这里还要辛苦。
侥幸在这短短几十米内没出现啥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情况,一路平坦,就是静的可怕。
很快的,两个人来到了房门口。他们离开的时候,房门给王思河随手带上了,这时候,依旧是他们离开时的老样子,两个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儿。
站在门前,我父亲鼓了鼓勇气,抬起手在房门上轻轻推了一把,房门旋即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随着房门缓缓开启,两个人屏住呼吸往里面看了一眼,乌起码黑的。
我父亲松了一口气,朝门里走了两步,一抬手,往门旁边的墙上摸了两下,摸到了房间里的电灯灯绳。王思河这时候也走了进来,“咔哒”一声,我父亲拉了下灯绳,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
两个人眯起眼睛朝房间里一看,两个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见那老婆婆不知道啥时候醒了,这时候直挺挺站在房子正中间,后背阴恻恻对着他们,冷不丁看上去跟个幽魂似的,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谁看了都会倒抽一口凉气。
还没等我父亲两个稳下神,老婆婆像是故意挑拨他们两个的感官神经似的,身子一点儿、一点儿……朝他们转了过来。
两个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们现在最害怕的是老婆子转过身来以后,那张脸变成一个陌生面孔,比如说,变成牛头马面。
王思河轻轻扯了一下我父亲的衣服,那意思是,咱别在这里站了,赶紧跑吧。不过我父亲回扯了他一下,示意他站在别动,看看情况再说。
少时,老婆子把身子彻底转了过来,两个人仗着胆子朝她脸上一看,唉……登时松了口气。
老婆子,还是之前那个老婆子,一点儿没变模样儿,就连脸上那些伤也都还历历在目。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想哭又想笑,这都快成俩惊弓之鸟了。
老婆子看样子已经在屋里站了很久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了看王思河,又看了看我父亲,紧跟着眼神一低,看到了我父亲手里拎着的黑布皮儿包袱,脸上顿时露出喜色,问我父亲:“小兄弟,你们两个把包袱拿来了?”
听老婆子说话也正常,我父亲点了点头,看样子危机算是解除了,自己两个真的从那鬼地方回来了,不过,这学校里咋感觉阴气森森的呢?我父亲这时候没时间去考虑,提着包袱朝老婆子走了过去。
王思河紧紧跟在我父亲身后,等两个人来到老婆子身边,王思河问老婆子:“大娘,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站房子里干啥呢?”
老婆子看了王思河一眼,说道:“我看看你们回来没有,这都过了时辰了。”
王思河一听,奇怪地问道:“你黑灯瞎火站在屋子当中间,就能看到俺们俩回来没有吗?”
“是呀,能看到。”老婆子笑了笑,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王思河还想问啥,我父亲这时候把包袱递给了老婆子,老婆子接过包袱,低声问我父亲:“你们打开包袱看了没有?”
“遇上了很多事,没来得及看。”我父亲很老实地回道。
老婆了点了点头,一转身,把包袱放到离她最近的一张床上,看样子要把包袱打开。
我父亲两个都挺好奇包袱里是啥,围拢了过来。兄弟两个为了这包袱,今天也算得上出生入死了一回。
几下子的工夫,老婆子解开了包袱上的黑布皮儿,我父亲两个一看,里面还有一层青布皮儿,老婆子又很快解开了青布皮儿,两个人又一看,青布皮儿里面两个厚厚的黄纸包,老婆子又把黄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个土黄色的泥人,俩泥人大概有一尺来高,有鼻子有眼,惟妙惟肖,还穿着衣服,跟真人似的。
老婆子看了看俩泥人以后,伸手往怀里摸索了起来。我父亲见状,顿时想起之前自己还从老婆子怀里摸出一张纸牌子,赶忙伸手往兜里一摸,索性牌子还在,掏出来递向了老婆子,“大娘,这个忘了还给您了。”
老婆子扭头看了我父亲一眼,也不说话,伸手把牌子接了过去。
我父亲顺势问道:“大娘,你叫我们哥俩去的那是个啥地方,是您的家吗?”
老婆子又看了我父亲一眼,低声说道:“那是个活人不能去的地方。”
老婆子这话一出口,我父亲跟王思河脸上全都变了颜色,活人不能去,难道是给死人去的?
老婆子接着说道:“你们两个在乱葬岗推开房门的时候,有没有出现啥奇怪的事儿?”
“奇怪的事儿?”我父亲跟王思河对视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我父亲想了起来,说道:“我们听到身后有人摔在了地上,不过没看见人。”
老婆子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那是你们魂魄出窍,肉身摔在地上的声音。”
我父亲两个一听,冷汗差点没冒出来,王思河颤着声音问道:“你、你是说,俺们俩还没进房子的时候,就、就已经死啦?”
我老婆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也不算死了,你们把房门推开的时候,魂魄离开了肉身,要不然你们是进不去的。”
“那、那还不是死了嘛!”王思河话里带出了哭腔。
老婆子不再理会王思河,也不再往怀里摸索,停下手看着我父亲问道:“你走进乱葬岗那间小房子里面以后,都看到了些啥?”
我父亲想了想,说道:“进去以后是青山绿水,是个好地方,后来,我们在山顶上又找到一间房子,走进那间房子以后,是个大院,大院里还有座大殿……”
没等我父亲说完,王思河抢着说道:“那大院里可吓人咧!”我父亲赶忙点了点头。
老婆子一愣,看着我父亲两个问道:“你们两个在大院里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我父亲两个给这话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异口同声回道:“一样的。”
老婆子又问:“那你们都在里面看到些啥?”
我父亲回道:“大殿门口一左一右站着牛头马面,院子里净是些胳膊大腿,后来我们拿到包袱以后,牛头马面活了过来,那院子的地里还钻出很多人……”
“嗯,俺们差点就给那些人抓住了咧!”王思河插了一句。
老婆子又看了看我父亲两个,说道:“能在大院里看到一样东西的人很少,很多人在那大院里看到的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在大殿门口看到的是金山银山,满院子的金银财宝;有些人看到的是文臣武将,满院子的家丁仆人;有些人看到的是黑白无常,满院子的小鬼儿小判儿……各式各样,看到啥的都有。”
我父亲两个听了一脸愕然,王思河问道:“这是咋回事儿?”
老婆子一笑,反问:“你们俩咋能成朋友呢?”
我父亲跟王思河相互看了一眼,老婆子这句话看似有点不搭调,但是里面好像隐含着啥深意。
我父亲问:“牛头马面为什么要抓我们呢?”
老婆子回道:“因为你们拿了里面的东西,又误了时辰。”老婆子上下看了看我父亲,接着说道:“还好你身边有人保着,要不然今天这事儿就有点儿麻烦了……”说着,老婆子像是想起了啥,脸色一正,“不说了,我不能再把时辰给耽误了。”一低头,老婆子又往自己怀里摸索起来,很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伸手把床上的一个泥人拿了起来。
我父亲两个这时候还有很多疑问,但是见老婆子一脸郑重,不好再开口。我父亲朝她手里拿的拿泥人一看,心说……这个泥人儿,咋这么像学校里的红卫兵头子周建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