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啊”地一声大叫,忽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后背的衣服给冷汗洇透,很不舒服的贴在身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男人抬手摸到床头的洋火,把床头的蜡烛点着了,心有余悸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些,难道是一场梦?
扭头朝床上看看,孩子安安稳稳睡在床中间,老婆睡在床里边,不过他老婆并没有孩子睡的那么踏实,眼睛虽然闭着,眼皮下面的眼睛珠子却在乱转,脸色惨白,浑身微微哆嗦着,好像也做啥恶梦了。
男人忍不住轻轻推了一下女人,女人顿时“啊”地一声大叫,也忽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跟男人一样,满头是汗。
女人呼哧呼哧喘了几个口气,擦了几下脸上的汗水,随后一愣,似乎这才意识到房间里亮着光,扭头一看,男人也在床上坐着,正在看着她,谁也没说话。夫妻两个就这么坐在床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面相觑。
停了好长时间,男人低头朝自己身上看看,又朝女人身上,衣服都穿的好好的,开口问道:“咱不是说好等孩子下床到外屋玩的时候,偷偷看看的嘛,咋都躺床上睡着了呢?”
女人听了,没理会男人这句话,颤着声音说道:“我、我看见了……看见有个浑身是血的白衣女人,牵着一只没头的乌龟……”
男人的脸色也变了,自己刚才梦到的也是这个,就是不知道,那是一场梦,还是真的……
夫妻两个不约而同朝熟睡中的陈辉看去,就在这一刻,熟睡中的陈辉居然把眼睛缓缓睁开了,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珠子,直勾勾盯着房梁,小嘴一张,咯咯咯咯,发出一串怕人的笑声!
夫妻两个顿时心脏骤停,同时“啊”地一声大叫,双双从床上坐起。房间里黑的要命,男人慌手慌脚摸到床头的洋火,点着蜡烛,有了亮光,扭头看向女人,就见女人这时候也在看着他,两个人脸上全是汗水。随后,两个人啥也没说,眼神一低,再次朝床上的陈辉看去,就见陈辉再次把眼睛缓缓睁开,咯咯一笑!
“啊!”夫妻两个又是满头汗水的从床上坐起……
一次、两次、三次……如此反复,也不知道折腾了多少次。
当夫妻两个最后一次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鸡叫声,两个人仗着胆子再去看孩子,这一次,孩子还在熟睡,不过并没有再睁开眼睛发笑。
两个人一脸惨白、面面相觑……
一个梦套着一个梦,夫妻两个这时候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而且这些梦全都围绕着这个孩子。花钱居然买来这么一个奇怪的孩子,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男人抬手打了女人一巴掌,问,疼吗?女人泫然欲泣捂住脸,点了点头。那这次就不是梦了,男人叹了口气说道。随后,男人下意识扭头朝地上看了一眼,霎那间,差点儿没三魂出窍。
就见地上乱七八糟扔了一地划过的洋火棍儿,忙抬手把床头那盒洋火拿过来一看,睡前还是满满的一盒洋火,现在只剩下了几根……
夫妻两个,几乎快要崩溃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原本打算抱上孩子找陈秃子兴师问罪的,可谁成想,吃早饭的时候,居然不见男人的老母亲出来吃饭,男人到母亲房间里一看,发现老母亲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房梁,不知道啥时候咽了气儿。
男人又气愤又害怕,怀疑老母亲昨天晚上也做了同样的梦,在梦里给吓死了,不过,老太太一死,抱孩子找陈秃子的事儿,也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之后,男人一边四下给亲戚朋友报丧,一边找人给老娘操持着大办丧事,因为家里有钱,图风光,还请来庙里一群和尚给老娘念经。
等把老娘埋了以后,男人的老婆突发奇想,不如趁着几位大师还没走,问问那个梦是咋回事儿。
这时候,客人们都还没离开,因为我们这里的风俗,随死者棺木出殡,送到坟地里祭拜的亲戚朋友,从坟地回来以后,要到孝子家里翻刀。也就是门口放个脸盆,脸盆里盛上少量清水,里面再放上一把菜刀,客人们逐个把菜刀翻一下,这个讲究的是:清水通鬼,金断阴阳,刀割水分,阴人回避。目的是怕死者亡魂跟着活人回家,翻一下刀,告诉死者亡魂,别再跟着我了,咱俩已经阴阳相隔,两清了。
客人们翻过刀,找夫妻两个告别的时候,夫妻两个却拉着和尚们问起了梦里的事,那些客人们也好奇,都坐下来听了起来。
等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详详细细讲完以后,别说那些客人,就连几个和尚都是面面相觑。
其中有个年龄较长的和尚说,可能是这孩子身上有啥业障,不过他们庙里没有这种驱妖捉鬼的金刚法师,这种事,他们也无能为力。和尚说完,把脖子里的一串念珠递给了男人,说这是他师傅坐化前留下的,他师傅是得道高僧,念珠上面有他师傅毕生的法力,可保家宅安泰,不过这串念珠是他师傅的遗物,不能送人,只能暂时送给男人供奉在家里。和尚还说,既然问题出在孩子身上,最好把孩子还给他们的父母,孩子都是母血父骨所养成,亲生父母自然能够克制自己孩子身上的业障。
夫妻两个听和尚这么说,也算是跟他们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了,等把亲戚朋友们送走以后,夫妻两个直接抱上陈辉给陈秃子送了回来,不过,两个人咽不下这口气,这么邪性的孩子也敢卖人,缺德又亏良心,再者,男人的老母亲可能也是因为这孩子给吓死的。
夫妻两个就花钱雇了几个打手,送孩子的同时,把陈秃子狠揍了一顿,还好夫妻两个都算是信佛的,要不然陈秃子这条命可能就没了。
话说回来,陈秃子从两个村子里分别打听到以上这些消息以后,别说再卖陈辉,看到陈辉都唯恐避之不及,原本陈秃子是和他父母住一个院儿的,后来他自己远远的在村东头盖了座房子,自己搬进去一个人住,陈辉也就完全被陈秃子甩给了他爷爷奶奶。
陈秃子以上这些事儿,从没跟人讲过,后来,也不知道咋给他勾搭上邻居家的小媳妇儿,就把这些事儿跟那小媳妇儿说了,再后来,两个人被捉奸在床,小媳妇儿架不住她男人的毒打盘问,不但说了很多她跟陈秃子干的龌龊事儿,把陈秃子卖儿子这些事儿也跟他男人说了。他男人气恨难平,就把陈秃子这些事儿在村里传开了。
陈秃子这些事儿的真实性,现在已经不可考证了,还有,那小媳妇儿的男人跟别人说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往里面添油加醋,这个也就更不好说了。
这些事儿,严格来说,没给陈秃子造成啥影响,却让陈辉在村子越发抬不起头了。有孩子的父母都不让孩子跟他玩儿,只要往路上一走,很多人都会偷偷瞅着他指指点点,久而久之,导致陈辉再不敢抬头走路了。
陈瞎子跟我爷爷说到这儿,居然叹了口气。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奶奶心里着急,为啥呢,歆阳子眼睛有毛病,一到晚上就看不见东西,这要是再耽误一会儿,还怎么去陈辉家里呢。
我奶奶就问陈瞎子,陈辉现在是不是还跟他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陈瞎子摇了摇头,又接着长篇大论说了起来。
陈瞎子说,陈辉这孩子,等于是他爷爷奶奶养大的,跟陈秃子丁点儿感情都没有。前两年闹饥荒,陈辉的爷爷奶奶双双饿死,可能临死前交代了陈辉啥话,老两口儿死了以后,陈辉就到村东头儿那宅子里找陈秃子。这时候的陈辉已经长大,十五六岁了。
不过,陈秃子依旧不认他这儿子,不但不认,反倒变本加厉,直接把陈辉从家里打了出来。为啥呢,陈秃子认为,自己现在被人用烙铁烫坏头皮成了秃子,又给割了裤裆里的玩意儿成了太监,不觉得这是他自己作的,认为还是陈辉这颗丧门星造成的。
不过这陈辉也奇怪,任凭陈秃子怎么打他骂他,死赖在宅子里不走,该吃饭的时候,给陈秃子做饭,陈秃子衣服脏了,就趁着陈秃子脱下衣服睡觉的时候,给他洗衣服。
陈秃子成了这样儿以后,再没脸出门见人,整天呆在家里。陈辉呢,每天下地干活养着他。就这样,听陈秃子的左邻右舍说,陈秃子还是经常动不动就会对陈辉一顿暴打,棍棒之下,陈辉居然站那里一动不动,不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甚至打在身上一声不吭。
听陈瞎子说到这儿,我奶奶看了我爷爷一眼,说道:“怪不得热水倒在那孩子手上都没反应,原来是给他父亲打惯了,真可怜。”
我爷爷没说话,却见陈瞎子的嘴唇动了动,我奶奶怕陈瞎子再长篇大论下去,忙问他,“你知道他们父子两个住在村东头儿哪一家吗?”
陈瞎子立刻把白眼儿朝我奶奶一翻,“当然知道。”
我奶奶忙说,“那感情好,这天快黑了,你要是知道,麻烦告诉我们吧。”
陈瞎子问道:“你们去他家干啥?他们爷俩都晦气着呢。”
我奶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陈瞎子,把眼睛看向了旁边的歆阳子,歆阳子会意,赶忙说道:“贫道找那陈辉有事相谈。”
“哟?”陈瞎子把脸扭向了歆阳子,“我就觉摸着,我身边儿不光是他们两口子,真的还有一位呢,还是位道爷,道爷好,道爷好……”说着,陈瞎子朝歆阳子拱了拱手。
歆阳子没时间跟陈瞎子贫嘴,再说天一黑,他自己就跟这瞎子一样了,歆阳子忙说:“施主客气了,还望施主告知贫道那位陈施主家在何处。”
陈瞎子揉揉鼻子,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回身收了马扎,用竹竿子敲了敲我爷爷的拐杖,“走吧老弟,老哥我觉得你这人不错,看在你的面子上,瞎子我亲自带你们到村东头儿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