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到了阿耆(qí)尼国(也叫焉耆,今新疆焉者回族自治县),稍作停留,又绕道翻越银山(今新疆库莫什山),来到了屈支国(今新疆库车县)。
玄奘一行在屈支国滞留了六十多天,终于启程了。
他们向西走了六七百里,又遇到一片沙漠。穿过沙漠,就到了禄加国(又名始墨国,今新疆拜城县、阿克苏县等地)。玄奘赶路心切,只在这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又上路了。他们向西北又走了三百余里,就到了葱岭以北的凌山脚下。
远远望去,凌山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冰雪,白雪皑皑(ái)的冰峰如利剑一般,直刺云天。
玄奘问欢信:“山上有路吗?”
欢信说:“来往的商队们踩来踩去,倒是踩出了一条路。不过,山上气候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呜地刮一阵大风,哗啦一下掉下来一大块冰坨(tuó),管你是人是马,砸上就变成冰冻肉饼。要是赶上雪崩,整个山谷都能被填平,就更找不到路了。翻过山去,就离西突厥的素叶城(又称碎叶城,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的伏龙芝与托克马克之间)不远了。统叶护可汗的儿子娶了我高昌王的妹妹,所以可汗一定会对法师格外关照的。有可汗的一句话,西行的路就畅通无阻了。”
玄奘兴奋起来:“那还等什么?咱们赶快进山吧!”
还未出发,随行的杂役就跑掉了三个。欢信气得大骂,可又无可奈何。他对剩下的人严加看管,保护玄奘踏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上了山。
一侧是望不见顶的雪崖,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深渊。积雪在脚下喀嚓喀嚓地响着,寒风裹挟着雪沫冰碴,打着旋儿地在眼前飞舞,刮得脸面生疼。欢信指挥士兵们砍来藤条,拧成长索,或系在腰间,或挽住手臂,大家联成一长串,相扶相携(xié),蜿蜒向上。
忽然悟空惊呼一声:“马!”接着是一声悲惨的长嘶。玄奘回头一看,只看见凌乱的杂物在崖间飞舞着,那驮物的马已经坠入万丈雪谷,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再往上走,就分不清哪里是冰块,哪里是山岩了。忽然脚下哗啦啦一声,冰层断裂,两个士兵一脚踩空,惨叫着摔了下去。另外两个人大呼小叫地想扑过去救,猛听轰隆隆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头顶的雪峰崩塌了,滚滚冰雪倾泻而下,霎时将躲避不及的人畜都埋没了。玄奘想喊,可是扑面而来的风雪呛得他喘不上气来。只有两行夺眶而出的热泪,也瞬间结成了冰。
夜晚来临了。山间找不到干燥的地方,无法砌起炉灶。大家又冷又饿,抱成一团在原地跺脚。玄奘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柴禾里挑了三根大树杈,把锅悬吊着支起来。终于升起了火。无数双僵冷的手颤抖着伸向了那微弱的火苗,大家终于感到了一丝生气。
草草吃点半生不熟的食物,喝饱了热水,大家各自找地方休息了。玄奘在雪地上铺了一层草褥子,把浑身从头到脚都裹在皮袍里,蜷缩着躺了下来。寒风在耳边呼啸着,寒气从身下侵了上来。玄奘把持心志,默诵了一段经文,果然慢慢睡着了。
天刚亮,欢信一跃而起,用棍子挨个儿又捅又敲:“起来!起来!还活着吗?要还活着就赶快起来,别躺着不动,怪吓人的。还有口气儿的都给我滚起来!”
大家嘴里咒骂着,哆哆嗦嗦地一个接一个从雪窝里爬了出来。剩下几个再也喊不动了,悟空上前一摸,已经冰凉了。
路程并不长,但一行人足足走了七天七夜,终于挣扎着走出了冰天雪地。清点队伍,自高昌出发的人已经死去十之三、四,牛马也死去大半。
翻过凌山,一下子置身于暖洋洋的阳光下,大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继续向西,眼前忽然现出一个烟波浩渺(miǎo),一望无际的大湖。这湖东西长,南北窄,周围长达一千多里。欢信说:“这叫热海(当时也叫咸海,今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的伊斯塞克库尔湖)。其实湖水并不热,只因为它在凌山脚下却不结冰,所以大家都叫它热海。”
此时湖面并没有风,却见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溅起的浪花足有数丈高。玄奘感叹一声:“等风起时该是怎样的气势呀!”
他们沿着湖向西北前进,逐渐望见了人烟。但见绿草茵茵,牛马、毡(zhān)房星星点点,偶尔也看到全副武装的突厥骑兵来去匆匆。
几天后,欢信的任务完成了,也该回高昌复命了,悟空他们则坚持要陪师父取经到底,玄奘请欢信多多致意高昌王麴文泰,两人洒泪而别。
玄奘一行,西行经赭(zhě)时国(一名石国,今乌兹别克斯坦的塔什干)、屈霜你伽国(一名何国,今乌兹别克斯坦的浩罕)、疯袜建国(一名康国,今乌兹别克斯坦的撒马尔罕一带)、伽喝国(一名安国,今乌兹别克斯坦的布哈拉一带)等国,渡过乌浒水(一名沩水,今俄罗斯境内的阿姆河)至货利习弥迦国(今乌兹别克斯坦西北境的卡卡拉一卡尔帕克自治共和国),由此折向东南,经过羯霜那国(一名史国,今乌兹别克斯坦的撤马尔罕南方),再走几百里山路,终于翻越葱岭,到达了铁门关(在距今乌兹别克斯坦南部的杰尔宾特约13公里的地方)。在迄今为止有文献记载的世界著名旅行家中,到达了帕米尔高原的,玄奘可说是第一人。
铁门,地处中亚细亚的南北交通要塞,是西突厥的南疆边塞。
山间隐隐传来铃声与马蹄声,峰回路转,忽然现出一支商队。山路狭窄,玄奘他们只得散开了,紧贴在崖壁上,勉强让出一条路。商人们施礼相谢,也侧着身子通过。其中一个商人经过玄奘面前时,不住地上下打量他,最后迟迟疑疑地问;“这位法师怎么称呼?”“我叫玄奘,是从东土大唐来的。”
那商人一拍脑袋:“我说呢,我们离开伽喝国(今阿富汗巴克里特里)的时候,慧性法师还在继续讲经,怎么会反倒跑到我们前面来了!”他又大声招呼同伴:“喂,你们快来看,这位唐朝的和尚是不是很像咱们在伽喝国见过的慧性法师呀?”经他这么一说,其他商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玄奘好奇地说:“你们说的这位慧性法师,究竟是谁呀?”
“那可是北天竺有名的高僧啊!说起来年纪并不大,与法师年貌相当,可是学问精湛,无人能比,听说在整个天竺都很有名。法师不想见见他吗?喏,你们过了铁门关,前面是(dù)货逻国(又名吐火罗国,在今阿富汗北部),再往南就是伽喝国,又叫小王舍城。慧性法师在那里设坛讲经,你们进城随便一打听,没人不知道他的。”
玄奘高兴地说:“我正要往小王舍城去,到时一定要当面向慧性法师请教!”
他们匆匆经过货逻国,来到了伽喝国。
他们在一家寺院挂单住下,玄奘就向当地的僧人打听此地有什么圣迹可供参拜。僧人们说,离此不远的佛塔里供奉有佛祖释迦牟尼使用过的澡罐、扫帚,还有佛齿舍利等圣物。玄奘一听,不顾旅途疲劳,马上要去。悟空他们都累得东倒西歪,一步也不想动了。玄奘便一个人悄悄走了出来,一路打听着寻了去。
礼拜过圣物,玄奘向守塔的僧人要了一把扫帚,唰唰地扫起塔来。扫到顶屋时,忽然听到阁子里传出时高时低的辩论声。他驻足凝神去听,阁子中一下子又鸦雀无声了,只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侃侃侃侃(kǎnkǎn):形容说话理直气壮,从容不迫。而谈。玄奘越听越觉得惊异:说话的人不但论证严密,条理清晰,而且所讲的观点正和自己相同!是什么人这样与自己心意相通?
他听得入了神,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好!”
那个清朗的声音戛(jiá)然而止,问:“外面是谁?”
玄奘说了声:“告罪!”放下扫帚,推门而入。
阁子里坐着三四个僧人,其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起身迎了上来,打了问讯说:“法师从哪里来?往何处去?”
“贫僧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欲往天竺取经。刚才在外面听到法师讲经讲到妙处,不禁喝起彩来,多有冒犯了。”
在座的僧人们一听,都站了起来:“原来是唐朝的和尚,幸会幸会!”那年轻和尚说:“我听说大唐国势强盛,佛事甚隆,法师为什么还要不辞辛劳,远赴天竺呢?”
“贫僧游学多年,有满腹的疑问无法解答,为了求得真谛,只有亲往天竺了。”
那年轻和尚击掌说:“法师一心求法,令人佩服!”
玄奘这才想起来询问对方的法号。年轻和尚微微一笑:“贫僧慧性。”玄奘失声叫了起来:“哎呀,真是踏破铁鞋,不期在此巧遇了!”
从此以后,玄奘和慧性同出同入,形影不离形影不离:形容彼此关系密切。,夜以继日地谈经论典,不知疲倦。得此知音,急于西行的玄奘一口气在小王舍城住了一月有余,仍觉得与慧性有说不完的话。
慧性说:“奘师的学识远在我之上,尚且如此不知足,实在令我惭愧。如蒙不弃,我愿随法师同去求学!”
玄奘喜出望外:“那真是太好了!我正舍不得与法师分手呢!”
慧性说:“由此向东南,有一座大雪山(今阿富汗境内的兴都库什山),长达两千余里,终年积雪,道路险峻,恐怕要冒些风险。翻过大雪山,就到了迦毕试国(今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再向东,翻越黑岭(又名黑山,兴都库什山南面的一座主岭),就是我的故乡北天竺了。虽是已离佛国圣地不远,但路上还是很艰苦的。”
“为求真经,何惧艰苦?”
“好!我收拾一下,明天就随奘师一起动身!”
玄奘他们有了过凌山的经验,于是早早地准备了充足的皮衣、皮褥、干粮、柴禾。
山外正是阳光明媚,山内却是飞雪连天。雪片竟有巴掌大小,只消片刻就落了满头满身,连眉毛都是白的了。空中阴云密布,沉重如铅,似乎伸手可及,从他们进山直至出山,从来没有见过一丝晴天。寒风刺骨,空气稀薄,呼吸也觉得分外艰难。
玄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厚厚的积雪中吃力地将腿拔出来又踩下去,踩下去又拔出来。大雪把山中覆盖得沟满壕平,已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山谷。突然脚下踩空,积雪坍(tān)塌,玄奘一声惊叫,头朝下倒栽了下去。
紧随在后的慧性眼明手快,扑上来一把抓住玄奘的脚腕。两个人一起下坠,在山坡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雪沟。咚的一声,玄奘的光头重重地撞在了半山坡的一截树桩上,撞得他眼冒金星。他也顾不得疼痛,双手乱抓,抓住了两蓬干枯的蒺藜蒺藜(jílí):一年生草本植物,羽状复叶,小叶长椭圆形,开黄色小花,果皮有尖刺。种子可入药。,便死死不再松手了。在山崖上吓傻了的悟空他们这才大松了一口气,连忙七手八脚地放下绳索,把他们两人拽了上来。两人脱离险境,不住口地直念“阿弥陀佛”。
慧性气喘吁吁地说:“奘师一路西来,这样的险境恐怕经历了不少吧?”“我为无上佛法而来,任何困难都会为我让路的。”
慧性深受鼓舞:“对,佛法无上,性命何足挂齿?咱们接着走!”
玄奘和慧性继续前进,来到了迦毕试国,住进沙落迦寺。
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大家一路翻山越岭,也实在疲劳了,正好又是僧人“坐夏”的时间,玄奘便决定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坐夏的风俗来自印度,那里雨季漫长,在三个月的雨季中,僧人们不出寺院,只在寺中静坐。中国和尚也遵从这个传统。
这一天,大家正围坐闲谈,有人进来对慧性说:“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覩货逻国的使者,有急事要见慧性法师。”
慧性一拍自己的光头:“哎呀,我倒忘了,我曾答应过覩货逻王,等伽喝国的讲坛一收,我就到他那里去传法。自从遇见法师,一高兴就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怕这人是来讨债的。”他起身出去相见。
来人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货逻王在亲笔信中婉转地提醒慧性不要忘记履行自己的诺言。慧性觉得很为难,看了看玄奘。玄奘知道分别在即,心中很难过,勉强说:“我们是出家人,更不能言而无信。况且覩货逻王专程派人跑了这么远的路来请你,足见一片诚心。你还是随使者去吧。”
没有了慧性的陪伴,坐夏也显得枯燥而漫长。好不容易熬(áo)过了两个月,只感到体力大为恢复,就又动身了。
他们向东走了六百余里,穿过了林木繁茂的黑岭。前面就是北印度的地界了。
屈指一算,离开长安已经一年多了,现在应是贞观二年(公元628年)了。如今,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佛祖的故乡了。
当时的印度大体包括现在的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尼泊尔等国。我国汉代的史书上就有关于印度的记载。司马迁称印度为“身毒”,到了东汉时又改称“天竺”。“印度”得名于印度河,这一译名始自玄奘法师。
回顾玄奘一路之上:履(lǚ)危途,涉沙漠,攀高山,渡洪波,忍酷暑,冒风寒,饥不得食,寝不得眠,说不完的万状困顿,道不尽的危险经历,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终于如愿以偿。
玄奘把那烂陀寺作为他留学的目的地,这是因为那烂陀寺是印度佛教最高学府。印度佛寺成千累万,以此寺规模最为宏大,建筑壮丽,藏书丰富,一切典籍分别藏于三大殿堂之内,其中的宝洋殿高达九层,学者辈出,研习科目除佛教哲学之外,兼及古代印度各种学术,在此学习的僧徒及外来求学者常达万人。玄奘来到此寺附近时,已有人前来迎接,抵达那烂陀寺时,有僧众一千二百人列队欢迎,入寺后受到了极为优厚的待遇。玄奘以隆重的礼节进谒(yè)戒贤法师。法师名尸罗跋陀罗,意译戒贤,他是佛教权威学者,一切经书无不通晓,他主持那烂陀寺,由于他德高望重,大家尊称他为正法藏。
当时戒贤已年过百岁,体弱多病,早已不再讲学,得知玄奘自盛唐而来,不顾衰迈高年,重新开讲《瑜(yú)伽师地论》,此论传说是弥勒佛所说的五部大论中的最根本的一部,这是一部说理完备,体系完整,组织严密的权威论著。玄奘得亲承戒贤教诲,悲喜交加,激动不已,这是因为他违禁西行、历经艰险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探求此论,戒贤为他讲授此论历时十五个月。玄奘还苦心钻研其他佛教经典,旁及婆罗门教经典以及梵书,对他回国之后,从事佛经翻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在那烂陀寺先后求学共达五年之久,还曾到各地访师求友,虚心求教。他在印度期间,游踪遍及东南西北中五印度备地。
640年玄奘重归那烂陀寺,戒贤派他为寺众讲解佛教理论。这时佛教中另一派的僧人师子光,以自己这一派的理论批驳《瑜伽师地论》,两派师承不同,各以其说为是,由于玄奘广泛研习各派理论,认为圣人立言,各有发挥,并不相互矛盾,后人不能融会贯通融会贯通:参合多方面的道理而得到全面的透彻的领悟。,是此非彼,互相排斥,错误是由传法的人造成的。玄奘为此多次找师子光当面辩论,师子光词穷不能回答,听讲的人逐渐散去,返转来听玄奘讲学,玄奘为了融会两派的学说,以梵(fàn)文著《会宗论》,写成之后面呈戒贤和僧众寓目,莫不大加赞扬,师子光不服,从东印度请来同学旃陀罗僧诃与玄奘辩论,这人来到以后,鉴于玄奘威望太高。默而不敢言,这样一来玄奘的知名度自然愈来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