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安左赫的考验早该结束了,我们的感情也已成定局,就在失去的蝴蝶发夹回到我身边的那一刻,不是吗?就在白天,蝴蝶发夹出现时,我和安左赫还只是最好的朋友。那应该就是我们的最终结局啊,我们不该有比“好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了。
难道阿多尼斯的礼物失灵了吗?不,不会的,我和安左赫绝对不可能成为恋人。我们早已止步于好友的关系,已成定局,谁都无法更改。
安左赫也许是为了帮我回击加尔斯,所以才那样说的吧?
“左赫……”我仰起头看着他,迟疑地开了口。
安左赫双手低垂,面朝大海,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显得落寞而孤单。
“求你不要说了。”安左赫轻声说道,看了我一眼。
这一瞬间,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真相——那不知从何时开始,又如何发展起来的爱恋。我震惊于自己的发现,之前那个猜测不攻自破。
不,怎么可能?谁能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我无法承受这份爱,安左赫不是一直喜欢璇妮吗?
我再次开口:“左赫,对不起,我没办法……我,我们……我们不可能。”
我的眼泪滚落下来,滑过脸颊,落在衣服上。
真的不行,没办法……我一直把他当成哥哥一样看待啊!
“我知道。”安左赫的回答轻若无声,却分外沉重,如同重锤一般砸在我的心上。
“安左赫……”我喊他的名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任由眼泪滚滚而落。天啊,这是怎么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说我和安左赫的考验已经结束了吗?这算什么?
“别哭。”安左赫坐在我身边,伸手擦掉我脸上的眼泪,笑了笑。
看见他笑,我哭得更厉害了,眼前一片模糊。
“好啦,别哭了,好像我死了似的。”安左赫拿出一包纸巾塞进我的手中。
我“扑哧”笑了起来,接过纸巾飞快地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渐渐地,如狂潮般的眼泪止住了,我和安左赫坐在甲板上,都没出声。
月亮很圆,海面宽阔,此情此景,我暗自遗憾,我为什么没有爱上安左赫。
“还真是被你算中了。”
“什么?”
“你忘了吗?当初你开占卜小摊时,我们去占卜,你把蜡烛油洒在我的手背,预言说我的真爱会让我受伤。”
我将头埋在双臂间,说道:“对不起。”
“喂,干吗?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是。美奈,对不起。不过,也谢谢你,刚才没有当场生气。”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不想伤害他,这一切都令人惊愕,令人猝不及防。我想,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安左赫对我的感情,那么我的感情会不会改变方向,朝着他而去。
我不知道,而这一切也只是假设,现实不允许假设。事实就是,我爱上了别人——他的好朋友。
“美奈,我们可以做朋友吗?”安左赫问道。
我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左赫,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
“说定了。”安左赫笑着说道。
我的眼泪又要涌上来了,我赶紧眨眼睛,免得再次哭出来。
安左赫将手伸向我,伸出小手指,说道:“说好了就不许变。”
“绝对不变。”我伸出小手指,勾住他的,使劲拉了拉。
安左赫又笑了。
安左赫真是温暖的人,即使受了伤,也不愿意表现出难过的样子,依然散发他阳光般的渲染力。
安左赫,你一定要幸福。
放学铃声响彻校园,寂静的维纳斯艺术学院瞬间充满了活力。大群学生涌出教室,老师们夹着教案本,沿着走廊走进与教学楼相连的教师大楼,我夹在人流中走出大楼。金色的晚霞在天上漫开,太阳幻化为赤红的圆球,沉入地平线。我从涌向校门口的人流中分出来,朝另一侧的社团楼跑去。
走廊十分安静,大丛灌木与高大的树林掩没了喧哗声。我站在画室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心底一阵失落——画室没有人。
连续一个星期,我没有在画室碰到过加尔斯,或许不是与他错过,而是加尔斯根本没有再来画室。
上周五的下午,我在画室里发现了加尔斯正在进行的作品、已经完成的作品,甚至包括他的洗笔筒都不见了。
加尔斯离开了这里。
我曾偷偷去他的教室外张望过,加尔斯没有在教室,我也没有勇气去询问他的下落,只能任由失落充斥心间。
加尔斯去哪里了?他像一团雾隐在空气中,却在我的心中留下一片迷茫。
公交车站前,我呆立着。大部分学生早已离开,傍晚的闲适气氛笼罩着整条路,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开始享受轻松。我感到心脏被攥紧,浑身紧绷。公交车停下,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我定在原地,没有抬脚。我不想回家,可是不回家能去哪里呢?
至于安左赫,我也不能去找他。虽然之前我们约定做好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需要他,我都可以找他。但是我不想那样,我重视他,所以我不能麻烦他。
司机大叔扫了我一眼,把门合上。最后一瞬间,我冲进车门。车门在我的身后合拢,“哗啦”一声。
司机大叔不满地嘀咕了一声,我找到一个空座位坐下。除了回家,目前能去的地方只有SK画廊了。
加尔斯的画展正在筹备,就算见不到他本人,看一下他的画作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SK画廊。
“好了,我知道了,我刚进画廊。”加尔斯对电话另一边的人说道,“我知道迟到了,可是美伊,我是抽出了我绘画的时间来配合SK挑选参展作品的,你就不要再碎碎念了。嗯,知道了,回头我把样片发给你。就这样,拜拜。”
加尔斯走进SK画廊,助理带他走进一处会客室,让他稍等,经理在和《新美学》杂志主编交谈。
五分钟过去,加尔斯感到无聊,起身去画廊四处看看。展廊中,大部分画作都被取下,他的新作品正准备悬挂上去。几个装订工人踩在三角梯子上,手扶着画框。
几个画廊的工作人员正在一幅巨大的画框右下角贴作者的名字和画作题目,正是他重新画的《伊卡洛斯》——大海波涛汹涌,倒映出绚烂的晚霞,伊卡洛斯张开巨大的双翅,羽毛都被染成金黄色。
加尔斯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小心,这幅画可是最值钱的。”短发员工说道,白色的手套轻拭着画作光滑的表面。
“这幅画真的这么好吗?”另一个耳朵上夹着一支铅笔的人说道,“我在美术学院念硕士时,老师曾说过不能胡乱改编经典。”
“因为很容易误读原意。”短发员工说道。
加尔斯隐在墙壁后,笑容散了。
“关于这幅画,经理早问过业内的前辈了,有明显的缺陷,你知道吗?”短发员工压低声音说道。
加尔斯竖起了耳朵。
“怎么?”
“这幅画的感情太庸俗了。”
“庸俗?”
“这么说吧,这是一幅充满少女情怀的画,主角不是伊卡洛斯,这些色彩……”短发员工戴着手套的手指着画作上的一朵海浪,“太绚丽、太华美、太梦幻。”
“你也有这种感觉?”
“不光是我,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恐怕只有作者和他那个崇拜他的经纪人不知道吧。”
“你是说经理也……”
“当然。”
“那经理为什么还要签下加尔斯?”
“这个就是商业方面的考虑了,毕竟画廊是要赚钱的,对不对?经理多聪明,这么有人气、有卖点的画家去哪里找?如果不是签约了加尔斯,经理怎么可能搭上《新美学》这条线?”
“呃……有道理。”
“好了,别说废话了,待会儿经理看到又要碎碎念了。”
加尔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展廊墙壁上的一幅幅作品,所有的画作都重金裱装、精心修饰。他的名字“加尔斯”三个字刻在银色的铭牌上,粘贴在每幅画的右下角,像一枚年代久远、价值匪浅的经典古币。
加尔斯转过头,朝经理办公室的相反方向走去。
这是一幅充满少女情怀的画,主角不是伊卡洛斯……加尔斯穿过长廊,走向玻璃门。
这个就是商业方面的考虑了,毕竟画廊是要赚钱的……加尔斯推开玻璃门,站在台阶上。夕阳如血,残云卷漫,画廊的白色大理石圆柱染上一层金光,宛如希腊圣殿。加尔斯凝视着暮色,从未像今天一样感到夕阳的暖色令人生寒。
他走下台阶,走上草坪,在白色的木椅上坐下,双手合十,指尖抵住下巴。
“你以为你画得不错?伊卡洛斯因为向往自由而坠入大海,是个悲壮的神话故事,但我从你的作品中一点悲壮都没有看到。温柔,哦,对了,你只会这一招吧?温柔!海水是温柔的,太阳是温柔的,伊卡洛斯本人也蒙着一层温柔的金光。你那哪是伊卡洛斯,是怀春少女的梦境还差不多!”
加尔斯拿出手机,翻到电话簿,光标在一个个名字间滑动,最终停在“柳美奈”三个字上。他凝视着这个名字,又将手机放回衣兜。
加尔斯将脸埋在手掌中,头发从指缝间垂下。
“加尔斯?”
加尔斯抬起头朝我看了一眼,目光停滞了,接着转了转眼珠。
“你怎么了,加尔斯?”我从未见过他这么失意的表情,像是刚失去了重要的亲人。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我不敢相信这份好运,居然在这里巧遇他,生怕弄出一点动静,他就会消失。
“柳美奈,你们是对的吗?”加尔斯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对的?什么对的?他在说什么?
“不,我要继续下去,我要看看到底别人会怎么评价它。”
他在说什么?怎么我一句都听不懂?什么评价他?我刚要问他,他已起身,揉揉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画展如期举行了,就在今天,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最近我一直在追看加尔斯的新闻。
因为SK画廊会做前期宣传,当天的画展比上次的规模更大,来宾也更多。人群熙攘,媒体成群,三脚架、摄像机摆放在采访台前,每家媒体都在寻找最佳角度,以便让自己拍出的镜头更出彩。
加尔斯被人群簇拥着,美伊陪在他身边,依旧带着客套的微笑。揭幕典礼稍后举行,加尔斯匆匆走进画廊,记者们被保镖阻拦在外。
“稍等片刻,众位媒体朋友,请稍等片刻。”经理满脸堆笑。记者们沮丧失望,有的不甘心找准角度,抢拍几张。我站在人群中,也被挡在门外。只能等待揭幕典礼开始,才能再次看到加尔斯。
上次办画展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我和加尔斯还是陌生人。如今这么久过去,他再次办画展,我们依旧是熟悉的陌生人。
此时,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人群,精瘦、秃顶、不合身的西服与四周人群明显格格不入。我仔细看去,以为自己看错了。
姨父?他怎么会在这里?他这是要干吗?怎么穿成这样?这是跟谁借了正装?我的心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
姨父径直往画廊里面走去,被经理拦下,他和经理说了什么,手臂在空中挥舞,激动地比画着。经理一脸犹疑,最终放了行。我更加吃惊了,怎么回事?姨父和经理说了什么?
突然,一个答案浮出水面,我浑身发颤,知道了答案。除了那个答案,再没有其他可能性了。他不是来找加尔斯复仇的,他是来找加尔斯做交易的。他要交换的就是那个秘密。
我挤出人群,跳上台阶,经理正在和其他人说开幕的细节,我和她打了个招呼。经理还算热情,让我等会儿多逛逛,又回头去商榷画展的细节。我趁她不防备,溜进画廊。保镖见我和经理谈笑风生,也不多加阻拦。
我走进画廊后,就朝休息室狂奔。终于,在拐角处——加尔斯的休息厅,我追上了姨父。我拉住他的衣角,他回过头,见到是我,将衣服从我的手中抽走。
“姨父,你要干吗?”我又拉住他的衣服。
“美奈,你放手。”姨父急了,推开我的手。
“我不放,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美奈,大人的事情你少插手!”
“姨父,我求你了,不要伤害加尔斯,你不能这样做。”居然为了钱可以做任何事,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我的家人?太可耻了!
我们正在争执,休息厅的门打开了,美伊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我和姨父身上,有些诧异。她朝房里的人说了句什么,加尔斯很快出现在门口。
“啊,伍浩少爷。”姨父将衣服再次抽走,朝加尔斯鞠了一个可笑的躬,“上次不知道是伍浩少爷,多有得罪了。”
“你们在做什么?”加尔斯冷冷地问道。
“伍浩少爷,我想给你看点东西,可能你想知道。”
“没有兴趣,我需要安静,请你马上离开。”加尔斯转过身,准备关门。
“伍浩少爷,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亲生母亲是谁吗?”姨父突然不管不顾地大喊一声。
我两脚一软,厉声喊道:“姨父!住嘴!”我疯狂地推搡着姨父,好像此刻有道闪电将我们俩劈中了一样。
加尔斯的脸色瞬间变白,一边的美伊捂住了嘴,看了看加尔斯。
“我不懂你说什么。”加尔斯说道,却没有合上门。
“加尔斯,你不要听他乱讲!我姨父的精神有问题,他总是疯言疯语,我现在就拉他离开!”我扑上去,推开加尔斯。加尔斯伸出手,将我的双手抓住,盯着我的眼睛。
“柳美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
“伍浩少爷从小就聪明,这个秘密老太婆瞒了好久,要不是我从我老婆的衣柜里发现日记,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呢!伍浩少爷……”他凑近加尔斯,一副讨好的表情。
“我叫加尔斯。”加尔斯语气冰冷地说道。
“嗯,对对。加尔斯少爷,都可以,名字只是个代称,那不重要,是不是?
人是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根才对啊,是不是?伍浩少……哦,不,加尔斯少爷,你的身世真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啊。”姨父眯着眼睛,露出黄牙。
这个浑蛋!看他那副样子就想吐!
“加尔斯,不要……不要听……”
加尔斯松开手,对姨父说道:“进来谈。”
姨父喜滋滋地走上前去,临进门时望了我一眼,说道:“美奈,你别费心了,这件事我是不会瞒着加尔斯少爷的。”
随即门合上了,三人同时消失在门后。
我到后来才知道那场交谈是短促的,大概只有十五分钟左右。但是当时,我却感到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最终,门开了,姨父耀武扬威地走了出来。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他一只手紧紧地揣在外套兜中,明显捏着什么——八成是一张支票,或者是一张银行卡,总之是那类的东西,而数额是令姨父满意的。
他走过我身边,带着怜惜又带着鄙夷地扫了我一眼,我因为慌乱而失去了力气,不然一定会一拳砸中他的脸。
加尔斯一直没出来,直到经理匆匆跑来敲门,表示揭幕仪式要开始了,加尔斯才出现在门口。
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的人,很难猜想过去的十几分钟内他经历了什么,而那可怕的一切又是如何在他身体上表现出来的。他脸色惨白,像是被打碎的玻璃人被高手重新捏合成形,外人只看到一座完美的艺术品,只有知晓内幕的人才能看到那一丝丝细缝,只需要轻轻一捏,就会粉碎。
他举止得体从容,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要坚持到这场画展结束,这是他人生中很重要的事。美伊陪在他旁边,双眉紧皱,担心之情溢于言表。看到加尔斯硬撑的样子,我的心仿佛被细针刺了一下。
加尔斯走过我身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明白那个眼神的含义,当我将一个如此巨大的秘密瞒了那么久之后,我已经注定要背负“背叛者”的罪名了。
可是加尔斯,你怎么能明白我要保护你的那份心情呢?
加尔斯经过我,一行人朝走廊外走去。我留在原地,泪如泉涌,倚靠着墙壁慢慢地滑坐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