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鸳凉薄的笑意更加疏淡。
“夜冷,你终是来了。”带着寒意的声音淡淡说着,不惊轻尘却锋利入骨。
梨棠客栈。
夜冷目光再一次落向高悬的匾额,漆黑眼眸像一汪深潭,仿佛能让人溺在其中。伫立良久,夜冷莫名地有些胆怯。
落子鸳移开目光,将手随意伸出窗外,任由寒风肆意缭绕,那指尖润洁修长,似有微颤,叫人平白想起春寒料峭里的桃瓣。
她莞尔一笑。
他渐陷迷茫。
叹息一霎,风定花落。
如此过了半晌,殿里安静得似乎能听到沉香缭绕的声音。
苏清悄悄抬眼,见那枯坐的人终于缓缓抬起了手,低声道:“你们都出去吧。”
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苏清忧虑道:“夜王。”
“本王知道。”白容默默转身,声音低微喑哑,“随她去吧。”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扑通”跪倒在地急急通报的声音:“夜王,影国几位将领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元无的眼风霎时冷飕飕地飞了过去。
“自从那次火烧夜月殿,几位将军便凭空消失了!”见元无的神情冷得有些吓人,通报的探子终是有了惧意,忙脱口具体陈述道。
“荒唐!”叶玄睇了探子一眼,“怎会凭空消失?!定是你做事马虎,尽拿些胡言乱语推卸责任!”
通报的探子禁不住抹了一把冷汗,目光落在高坐之人身上,恭恭敬敬磕了个响头,道:“夜王明察!”
“匪夷所思!”白容很怪异地看探子两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真一点痕迹都没有?”
通报的探子狠狠点头,生怕夜王不信自己,真诚道:“未曾发现一丝痕迹。之前被公主刺死的那位将军,亦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世上真有此怪异之事?!”苏清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与迟疑,还有,探究。
“莫不是人为?!”太傅楚言轻轻开口。
元无立时凝视着楚言。“太傅言之有理!”陡然间,元无单膝跪地,目光笔直恭敬望向高坐之人,“夜王,是否立刻召公主回来禀告此事!?”
白容冷眼扫向众人,最终目光落在苏清那张凛然的脸上,“丞相有何见解?”
苏清颇有些严肃的皱起眉,思索片刻,双手郑重一揖,垂首道:“夜王,此事不容小觑,确有必要与公主商议一番!”
“是吗?”白容面色疏淡。
“夜王,”苏清欲言又止,很快双膝跪地,只将头重重贴于地面,“当初将公主冰封,不就是让其无心无意,以保夜国长盛不衰?!”
“放肆!”白容抬了抬眼皮,带着杀气的声音,如带血尖刃般,让人不寒而栗。
蓦然,就听到苏清低声问:“那时只要将公主关在殿里静思即可,若公主执念太深,亦可叫国师耐心疏导指引,以公主的睿智,何至于被冰封湖底整整七年?!”
话音刚落,白容将手里镇纸扔了出去,指着一殿的人,冷笑着答:“你们这是在怨恨本王?!当初本王作此决定,又有几人阻拦?!而今木已成舟,你们一个个指责本王过错!难道你们一丝错误都没有?!!”
殿内众人的脸在这一刻煞白下去。不错,最自私可恶的,不是那些始作俑者或坏事本身,而是人们漠然的态度。总以为自己在事后随便谴责几句便是伸张正义,殊不知这类人才最应深恶痛绝!!!
苏清垂下眼皮,不敢直视白容凝视的目光,忽然,耳边听见白容问:“丞相,本王又该向谁宣泄?!”
“众爱卿。”终于,一字一句的,坐在高台上的白容,下了断言,“既然错已铸成,何不将错就错!来人,请公主速回夜沼!”
“可是—”元无迟疑了片刻,“公主踪迹难寻—”
“难寻?!”幽深阴冷的声音传来,白容微敛的眸色中逐渐升起一丝讳莫如深的乌沉,“公主难寻,她身边的温烈和寒凡也难寻?!”
寒凡和温烈都是白容派遣在落子鸳身边的。言下之意,从寒凡和温烈下手,自然知道落子鸳去处。
元无立时明白,应道:“末将遵命!”略略向后移了下,很快便消失在夜轩殿。
“江湖骗子,江湖骗子!”莺莺一边摘着秋海棠一边扔到她的裙上,言语里带了几分火气,“江湖骗子!!!”
“莺莺,在念叨什么呢?!”紫珊的声音远远灌进莺莺耳里,她转眼,看向自木芙蓉走过来的那道风姿绰约的身影,银白发丝毫不在意地倾泻于腰间,莺莺心神一滞,老实的回答:“在骂那个江湖骗子。”
紫珊微一怔愣,随即眉眼间展开笑意:“何必庸人自扰?!”
莺莺听罢抬头看向紫珊,露出笑容,眼睛亮晶晶的:“仙女姐姐不生气了?”
“生气?”紫珊一脸啼笑皆非的神情,“姐姐就那样小气?”
莺莺不好意思低下头,紫珊随着她目光落在裙上朵朵秋海棠,纤细手指携起一朵,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笑着打趣道:“采这些海棠作甚?莫不是也学些女儿家打扮?!”
“才不是呢。”莺莺脸上现出一团好看的粉红,似是有些羞赧,“这些海棠是用来煮汤的,马上要入冬,秋海棠有抵御寒凉之功效。”
“入冬啊。”紫珊似是想到了什么,惋叹轻不可闻,末了她笑得无奈,“时间过得真是快。”
“莺莺,采摘好就一同回客栈吧。”飘下这么一句话,紫珊轻盈地从腰间捏出一条桃色丝巾,将银白发丝熟练掩于绣着朵朵桃瓣的丝绸下,并将几缕飘散发丝撩在耳后。
看到夜冷抛出一锭银子,掌柜脸上因灿烂笑容而起了褶子:“客官出手真大方!可不巧,您打听的那位姑娘出门了,要不您在这坐坐,咱客栈有上好的牛肉和—”
“不必。”夜冷眸色微敛,声音波澜不兴地说道,“一杯清茶即可。”
“好嘞。”掌柜冲一边小二狠狠使了个眼色,小二立即明白今日来的是有钱人。殷勤将夜冷请至一处,用肩上毛巾卖力将桌子凳子擦个锃亮,恭恭敬敬摆好茶杯。虽说只是一杯清茶,但看在那锭银子面上,也该是上好茶叶才行。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少年小僧咽了一口唾沫,眼皮一抖,道:“无休大师,弟子不辱使命,墨王现下安置在禅房。”
“知道。”无休目光清沉,另一手慢条斯理的握下素白衣袖,缓缓放手,清幽眸色掠过少年小僧战战兢兢的脸,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少年小僧如获大赦,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快速退下。
禅房中檀香淼淼,端坐在玉石棋盘的安枫墨手中一枚棋子还未落下,便因无休脚步声而微微一顿,却也只是停了一瞬,幽深眸光波澜不惊,手指微动,轻轻落下一子。
无休面色不变,只微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只半透明青色琉璃瓶,搁置在棋盘一角。
“服下它,你的伤才能痊愈。”无休声音低沉而轻缓。
安枫墨一眼便见瓶中数颗青色药丸,眸色淡冷地瞟着他,“你会如此好心?!”
无休答得淡然轻悠:“一切已然尘埃落定,我听从他的命令护你周全,亦同样做到。”
尘埃落定?尘埃落定!
安枫墨骤然冷眼看着他:“此话何解?”
无休落下视线,拈起一子落在棋盘上。看似平静而僵持已久的棋局,因这一子而瞬间时势大变,一子通杀。
安枫墨恍若了悟,眸色愈加冷沉。无休伸手在棋盘之上,修长如玉的手指将落败一方棋子慢慢拾起,始终不发一言。
空气似乎瞬间凝固。心底微微一疼,安枫墨讷讷问了一句:“他们,死了?”
“虽生犹死。”无休神色始终从容淡定,安枫墨苦笑不迭,“他选你,实在最好。”
无休呆了呆,心下莫名一痛。
“他未归,你也不用回来。”离开时,洛染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眼光从他脸上扫过,隐约含了深意。
是了,这是他的任务,亦是他的出路。
空气中传来“咻”的一声,箭头乌青发绿的长箭再次从黑暗林中飞射而来。
这一次寒凡不再避开,只见她于箭靠近身前的刹那骤然抬手一送,箭身赫然如弯折草般弯出一个弧度,在半空盘旋数下,折回头重新变成直长箭矢,向回疾射而去。
“来者何人?!”寒凡止住话,一双眼眸冷锐得跟鹰隼似的。
“姑娘好功夫!”不远处忽然有疏疏落落掌声传来,寒凡回头,见靠着黑色林木有一绯衣女子在鼓掌。
“你是谁?!”记忆中寒凡从未接触过此女子。
碧落眼尾一勾,笑得一脸意味深长:“自是来阻止你通风报信。”
寒凡心里猛然一冷,碧落蓦地拔剑,绯红色光亮如同腾蛟跃起。
“叮。”双剑相交。
只是短短片刻,林中对战的两人,已分辨不出身形,只有绯色和青色光芒在黑林间交错流动。
“嗤嗤”几道破空声后,两人双双落地,各自踉跄了一步,退开。
碧落嘴角有淡淡笑意,眼眸深处渐渐浮上一层狠戾,冰冷眸光似有若无瞥向一处。
很快又一声利箭飞响,寒凡抬眼便见一支同样在箭尖处沾了青绿色剧毒的箭矢向自己迅速射来。
这一箭比之前更快更凶猛,加上箭上毒液亦是染了大半,即使不让箭射向自己要害,也要防止划出伤口,避免沾之即死,见血封喉!
梨棠客栈里,夜冷目光低垂,长长睫毛下,却是类似爬行动物的眼珠,没有焦距,暗淡的墨色,漠然直视眼前一切东西。
又是这种奇怪感觉......
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痉挛着收紧,仿佛想拼命抓住一点什么,然而越是抓紧,记忆中零乱片段就如同砂粒般,从收拢的手指间悄无声息流走。
这种感觉......
如这般滋味,在往事中挥泪,相思都早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