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鎏金博山炉内静静燃着檀木沉香,烟气无声袅绕。
安枫墨不再多语,径自退到一旁负手而立,神情依旧是淡淡的。
元绝尘秀气的双眉微微蹙起,讶异地微微张开了唇。
微微心惊,聂青声音里有抹愕然和震惊,“皇上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攻打夜国了?”
元绝尘眼眸炯炯而亮,微微沉声问道,“皇上可想清楚了?”
一旁的安枫墨多少能听出元绝尘声音里淡淡的愉悦,语气无波,道,“难道元将军是指责皇上之前糊涂了?”
元绝尘脸色有丝凝重,恭谨地应了声,“臣不敢!”
“墨王何须如此吓唬元将军?!”聂青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不愠不火。
安枫墨眸光一片森冷,语气里的讽刺毫不掩饰,“若不是说到他心虚处,元将军又何惧之有?!”
元绝尘闻言微微一震,随即冷声反问道,“那墨王作何解释,这个时候,不是为影国效力的最佳时机么?墨王又何须自谦,不肯领兵?”
安枫墨神色虽凝却极为镇静,一身蓝袍翩翩,脸上一抹似笑非笑,道,“皇上还未开口说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
元绝尘惊急,聂青在旁恰好低声劝着,“元将军稍安勿躁,在皇上面前不可失了分寸!”
安枫墨心情复杂,不再多话。
元绝尘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掩饰般轻轻咳了一声。
洛染澈线条优美的双唇勾出一抹嘲弄的笑意,眼底有深深的倦色和忧虑,慨然一笑,“朕意已绝,尔等无需多言!”
聂青低头施了一礼,说道,“微臣告退!”
元绝尘突然微微一震,眸有惑色,“皇上?”
却听到徐公公的声音粗嘎而来,凶狠地质问,“元将军还请注意身份,皇上的旨意已经够清楚明白了!”
“你一个太监竟敢参与皇上与臣子的对话中,真是胆大包天!”元绝尘话里深藏着怒气。
“微臣告退!”安枫墨眼里一丝波动都没有,礼节很是周全。
洛染澈狭长微挑的双目凝注在他身上片刻,双唇抿得薄,显得锋锐,只语气淡淡说了一句话,“你能为朕辩解,并与朕站在同一立场上,朕很是欣慰。”
言毕,明黄色的衣袍便如风一般掠过安枫墨和元绝尘的眼前。
殿外桃花香气一下子就盈满内殿,夹杂着来不及欣赏的最后几抹春天的清新雅致。
…………
朦胧的阳光下,马车华美锻顶反射出潋滟的流光。
那侧卧于长榻上的男子并未睁眼,嘴角却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似戏谑似嘲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近乎于傲气的自信。
…………
夜冷打开递过来的锦盒,里面放着一支模样普通的画笔,一卷空白的画轴。
夜冷扬手把画轴一扔,那画轴便如被春风托住般悬在亭中,他也不令人研磨,反手拿起画笔在为自己斟好的那杯桃花酒中蘸了蘸,挥笔落在画卷上。
亭外画舫上的人看不真切,亭内的画师们却小声惊呼起来,那笔尖过处,花枝灼灼,随着笔势若有生命般越长越高,瞬息间竟从画卷中伸了出来,越过夜冷颊边,在亭中扎根生长,花香可闻。
亭中画师们一怔,随即皆苦笑摇头,不再言语。
紫珊心里情不自禁微微一动,出了声,“夜冷。”
声音有些沙哑,她忽然很害怕,怕此后平静的生活将不复存在,夜冷的光芒始终是掩盖不住的,终有一日,他的锋芒会引来杀生之祸。
她想着,冷不防头上吃他轻轻一掸,眸光一拢,狐疑地盯着她看,“珊儿,怎么了,如此心不在焉的?”
他的话让她又一次涩然,紫珊轻轻一笑,却发现仍是满嘴苦涩。
夜冷双手捧起紫珊的脸,更幽深地盯着她看。
却听到亭外围观群众不知是谁高呼:“画圣!画圣!画圣!”
很快围观群众一声高过一声,本只一人高呼,片刻便成万众齐呼;甚至有商贩愿出高价买下夜冷刚刚画的那幅。
亭内画师们亦是自愧不如,连连称赞“此画只应天上有,妙哉妙哉,今天果真不枉此行!”
夜冷充耳不闻,双眸深深地看着紫珊,轻轻出声,“珊儿,怎么了?”
无论一个人有多大的能耐,总有眼睛看不到的处所,思虑达不到的处所。
“夜冷,我们走吧。”紫珊冷声说着,对上夜冷的眸光。
夜冷淡淡应了声,顺手揽住紫珊肩膀,紫珊亦疲倦般将头靠在夜冷胸口,两人相依离去。
“且慢!”一位画师冷笑沉喝,道,“我们都敬这位公子为画圣,所以,还请公子留步!”
高呼的声音霎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夜冷嘴角突然一扬,却并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献丑而已,各位画师不必放在心上,况且夜冷只想与心爱的女子隐居于世,不作他想。”
紫珊心里一暖,他果真明白自己的所愿所想。
脑海中蓦然闪过一抹邪魅的笑颜,紫珊一怔之下,目光有些迷茫。
“你是嘲弄这一场比试么?画圣岂是让你如此亵渎的!”那位画师语气有些急促。
夜冷不禁哑然失笑,道,“阁下何出此言,只是夜冷自觉愧不敢当,这世上比夜冷优秀之人比比皆是,自有更高才能之人堪当画圣之称。”
这下轮到画师们和众人哑口无言,什么叫“比夜冷优秀之人比比皆是!他们可是默认这位公子为“旷世奇才”啊!
等画师们和众人回过神来,哪还见一男一女的身影,仿佛他们的出现只不过是所有人的一场梦境,或许他们真是一对隐居深山的仙人,不谙世事。
可是亭中的繁花香气缭绕,很难让人忽略,更是提醒了所有人,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
落子鸳站起身来,“啪”地甩开折扇,姿态翩翩,眸似流星,玉树临风的模样令在场不少女眷芳心大动。
想起灵雨若醒来发现自己早已离去后的神态,落子鸳目光立刻变得清澈起来,嘴角有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
灵雨在竹林里缓缓走着,突然又收住脚步,倚到一株花树上。
“竟敢留下一张纸条便悄无声息离去!”灵雨的声音有些凶狠,眼里血丝弥布,眉眼冷峻。
黑陌醒是醒了,但一直发出“呜呜”的哀痛声,灵雨又不知到底该不该拆开绷带,怕会弄巧成拙,只是黑陌由之前的哀痛声慢慢转为尖锐的嚎叫声,叫得那是一个凄惨,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反正那男子说过,三日之后见分晓的。
灵雨一念及,顿时心如刀剜,全身的血液一下冷却下来。
“最好不要骗我。”灵雨像随口而言,又像自言自语,末了,轻声道。
…………
青芽摸着脸,讪讪一笑,道:“池公子别取笑青芽了,不过这次,想必墨影府必是如履薄冰。”
落子鸳笑得眉眼疏懒,盯着青芽深深看了片刻,道,“办得不错,但不能懈怠,往后更要小心翼翼!”
青芽陡然顿住,眸光灼热地盯着落子鸳,道,“青芽绝不辱使命,池公子放心!”
落子鸳却长长一叹,又轻轻笑了笑,目光里有抹疑虑,却又甚是深长的意味。
“那你继续看好墨王!”落子鸳说着微微冷笑,轻轻拂袖,正要离去。
青芽见状,慌忙冲到落子鸳身边,抓起落子鸳衣袖,脸就那样蹭了过来,恰被一把折扇从中间及时隔开。
“池公子,你可以再待一会儿吗?”青芽的眼仍紧盯着落子鸳,眸里却都是潮光。
落子鸳挥袖一甩,折扇“唰”地收起,径直往前走,不欲与青芽多言。
青芽一瞬脑中竟空白一片,眸光如惊鸟一般。
竟连去哪儿,做什么都懒得解释,青芽暗自苦笑,也对,自己只是池公子的一枚棋子而已,有什么资格过问那么多!
轻轻一叹,青芽收敛好心绪,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吧。
…………
夜王白容仍未坐下,此时身子微微前倾,他脸上青苍,眼中却锐光不减。
丞相苏清一撩衣摆直身而跪,朗声道:“夜王,暗卫传来消息,已知公主的下落。”
一双墨玉眼睛,全然没了方才的锐利,反而尽是苍凉,道:“她现在何处?”
“回夜王,公主目前在白灵山,与一位叫灵雨的男子有交情。”苏清语气微灼,极为认真地回答道。
“可查清楚了那男子的底细?”白容语锋又快又利,如鸷一般的眸光落在苏清身上。
“不曾查清。”苏清低低回了声后便没有吱声,浑身却是陡然一颤。
“好好调查清楚,切不能让此男子算计了子鸳!”白容声音越发低沉,像张凹凸难平的粗砂纸,在殿内深抑着的寒戾杀气一丝一丝透将出来。
苏清心头又是一震,心想以公主的能力,她没算计别人就不错了,哪来的别人算计她?!
但心想终归是心想,望着夜王白容愤怒的神态,苏清最后默默点头,恭谨地应了一声“是”。
…………
“夜冷,我这样做是不是很任性。”紫珊沉痛又痴然地凝视着他的脸,一开口,只觉满嘴苦涩。
心里又是被尖刀划过的一般疼痛,夜冷一把将紫珊抱进怀里,已是脱口而出,“紫珊,不要胡思乱想了。”
紫珊眸光微暗,神色有些凄然,道:“夜冷,你以后会后悔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眉宇间透着丝严肃,夜冷眸光极深,却不见波澜,像平静时的深海。
“你终究是因我而得罪白羽镇那些人,其实,你不必这样!”紫珊双目温莹,眼里深深划过一丝伤恸。
“何必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自寻烦扰!”夜冷的声音在耳畔划过,紫珊心里一疼,泪水涌上来,她咬紧牙,也不再唤他。
无关紧要么?!
…………
水光潋滟晴方好,只是陪在身边的那个人,早已换了面孔,又应了谁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