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本无月,天空是一片浓墨的黑暗,可不知何时月亮竟从天边的云间探出了头,还大地一片清凉的幽光。
安枫墨看了看他,终于松开一直紧蹙的眉头,道,“夜色深沉,这位公子不妨在此歇息一晚,明日本王陪你好好赌一局!”
“一局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落子鸳站直身子,坦然道;
空气中浮现一丝血腥之气。
安枫墨略微思索一下,朗声一笑,“好,本王就陪你玩上一局!”
气氛稍缓,却又顷刻森然。
明明吹不到一丝风,可最近那盏琉璃灯里的火苗还是无端明灭了一下,映着落子鸳的面容也忽明忽暗,莫测高深。
“你想如何赌?”黑色的眸子抬起,安枫墨薄唇翕合。
落子鸳抬头,深邃的脸孔在半明半灭的烛火中显得异常疏离而冷漠。月明星稀,一轮散着柔辉的月亮已经移到了偏西。
安枫墨狐疑地眯起一双眼睛,不觉随着落子鸳的目光向月色望去。
落子鸳扬起唇角,粲然一笑,比这月色更动人,“夜黑风高的,不适合吟诗作对!”
安枫墨立刻察觉到男子语气中的严肃,预感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可能非同小可。
“既然月色如此清幽,不如,”落子鸳转身,淡漠说道,“就赌谁能摘下这月亮!”
安枫墨不急不恼,面带笑容的听着,眼睛里却全是一片冷意。
摘月亮!简直天方夜谭!
“墨王,记住,是‘摘’下来。”男子一双凤目波光潋滟,肤若凝脂,颊边一抹浅笑更是风情万千,如同画中仙。
惊讶于落子鸳竟然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安枫墨愣了愣。
“镜中月,水中花,那些都不叫摘!”一字一字,清晰狠绝。
他的笑似夜里的繁华,平静、微凉、寂静。
没错,他安枫墨本来是打算将月亮投影到镜中或水里,再双手奉上,让这个池映寒看个清楚明白,倒少了“摘”这一动作,况且就算做了“摘”这个动作,那轮月亮依旧挂在高空,如此一来,显得愚不可及。
安枫墨双眸一冷,笑容亦僵在脸上,月光倾洒,树影斑驳,不知过了多久后,才传来安枫墨的幽幽一叹,“本王输了。”
青衣男子眉心一拧,一时并未接话。空气仿若凝固般,直到安枫墨沉不住气再次道,“本王输了,本王摘不下这月亮。”
落子鸳久久未动,只是苍白着脸,失神地望向虚空,眼眸蒙了层雾般,深不见底。
为何总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胸口莫名堵得慌;几片乌云在月下飘过,那个画面,那个瞬间浮云传递出的压抑,像一个无法抹消的烙印,深深刻在她心里。
安枫墨忽然眸光一闪,道“不过,就算本王输了,你也赢不了,本王很期待,你如何将这悬挂于高空中的月亮摘下?!”
落子鸳脚步一顿,安枫墨以为他是被自己说得有所顾忌了,却听他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迟了吗?”
安枫墨僵硬尴尬地笑道,“公子在说什么?”
朦胧的月色下,落子鸳一袭青衣,宽袍广袖,衣摆轻摇,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但这样的身形丝毫不显柔弱,只有一种坚韧的风骨。
他静静站着,把手举在眼前对着月亮仔细打量。这双手被保养的很好,白嫩纤细,肌肤像是均窑里最上等的白瓷。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双手是多么冰冷彻骨,那样一种沁入骨髓的寒冷,冰封的又是谁的情思。
安枫墨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无奈,“这样,就是摘月亮?”
落子鸳的样子像是陷进了最美好的梦里,目光迷蒙,满是追思。只见那双手很快张开,像隔空托着一个圆盘似的,优雅纤细的手指仔细地捧着什么,安枫墨恰好站在落子鸳后面,从他的视线看,落子鸳的双手确实是恰到好处捧着那轮圆月,好一个以假乱真。
故弄玄虚!前戏做得很好,但是要将月亮“摘”下,最重要的还是结果。
安枫墨在后面纵使眼底已经刮起了黑色旋风,却面沉如水,一个字都没有多说。
“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有变化的轨迹可循,万物皆有一个规律,若运用得当,便能做到天时地利!”
那时是在夜国,整个夜山都开满一种花,成群成片,缠绕不休。
夜国小公主落子鸳伸出手去,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一截花藤。那细密宛如针勾般的花刺轻易就勾进她的掌心。鲜血的味道那么芬芳,她几乎要醉了。却听见远方的声音,似一袭软绵手掌将她从悬崖边上揽了回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彼时夜冷还是一个英俊少年,他总是穿一身墨黑色丝绸长衫,整个人透着一抹神秘,伟岸光华。
小落子鸳眸子忽地黯淡,咬住嘴唇,死死的,直到血一丝丝渗出来。
少年夜冷瞬间了然,墨眉紧蹙,眸中似乎有一抹心疼一闪而过,道,“王妃不会回来的!”
“不,母后绝不会抛下子鸳,不会的!”小落子鸳忽然就说不下去,清泪夺眶而出。
少年夜冷默然看着她,直到她含泪将一旁搁置的汤药饮得涓滴不剩。
小落子鸳记得的,那年,轩窗外,是大片大片盛开的曼珠沙华,红得仿佛能够滴出血来。轩窗内,母亲梳着简单的发髻低着眉痴痴地看着那盛开到极致的花朵,那是父王亲手栽种,父王曾说只有曼珠沙华才配得上母亲绝色,他要用这漫山的曼珠沙华装点母亲的后花园,装点她一夜夜的凝冷。
可是那时,母亲心中早有所爱之人,那人不是父王;母亲曾这样描述那个男人:惊为天人,举世无双!
直到有一日父王双眸猩红地瞪着母亲,手指紧紧钳住她的下巴,语气充满悲伤而又凶狠异常,“你就这般想去他身边?”
母亲噙着眼泪一再点头,对峙良久,父王才终于松开了手。
那一天,小落子鸳永远失去母亲,永远。
听说用血浇灌曼珠沙华,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会回来。无论是真是假,小落子鸳始终相信了。
她日日跑去后花园,用自己的鲜血浇灌曼珠沙华,期待有一天母亲可以回来,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母亲始终没有回来,而自己因为失血过多,大病一场,每日被迫饮下苦涩的汤药,只是再苦,也不及心中苦楚的万分之一。
少年夜冷转身看她,她眼底清寂一片。
“你知道吗?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有变化的轨迹可循,万物皆有一个规律,人的生死劫难,亦是如此。”少年夜冷缓缓开口,望着遍山的曼珠沙华,神情淡漠;
小落子鸳低下头,长睫微颤,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是吗?”
“上天是公平的,你今日失去什么,日后必然会得到同等价值的东西。”果然,话一出,小落子鸳顿时止了泣声,愕然抬头望他。
他是她的不得求,而她却是他的求不得,世间之事不是一物换一物,而是一物降一物。
很快,小落子鸳展颜一笑,道,“夜冷哥哥,父王常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感觉很神奇的样子,你也教教子鸳吧。”
少年夜冷一愣,笑得眉眼弯弯,声音爽朗,道,“哪有那样神奇,只不过是抓住事物发展的规律而已。”
“事物发展的规律?”黑瞳中清光闪耀,唇角扬起,笑意盎然。
“没错,比如日夜星辰,都有自己运行的规律,什么时候升起,什么时候落下,几时圆,几时缺,只要你认真观察,就可以做到天时地利。”少年夜冷一眨不眨地看着小落子鸳,目光深远,眼底有怜惜一闪而过。
“子鸳愿意学习,夜冷哥哥,你就教教我吧。”小落子鸳对着他弯眼一笑,眸光清幽流动,宛如明澈见底的小溪。
..
落子鸳的眼底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在朦胧的月光下,映得心里有些绞痛。
“今日失去什么,日后必然会得到同等价值的东西。”
可是,若那件同等价值的东西,自己却不喜欢,又能如何?
“罢了。”落子鸳垂着眼,满目哀伤。
忽然大片乌云飘来,和落子鸳计算的一样,看准时机,做了一个摘下的动作,与变幻的天象配合得天衣无缝。
再次抬头,天上哪还有什么月亮,黑漆漆的,只有几颗星星闪烁着暗淡的光芒。
周围微弱的烛光依旧明明灭灭,像那些断断续续的小时候的回忆。
安枫墨心中一跳,随即笑开,“妙啊!”
潋滟的凤眼瞬间结冰,“还望墨王说话算话。”
安枫墨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异色,转瞬即逝,“本王可以告诉你,但现在夜半时分,莫非公子想夜闯皇宫?”
“与你无关!”落子鸳薄唇紧抿成一条线,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安枫墨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旋即消失,点了点头,“好,听清楚了,夜国国师现在在贵妃娘娘的寝殿,也就是雪影殿。”
“多谢。”落子鸳猛地一甩袖子,“告辞!”转身大步流星离开。
留下安枫墨一人,欣长的身影笔直挺立,夜色中,竟显得有些孤寂。
安枫墨冷眼一扫残破的战局,愤然转身踏入内殿。
几许伤春春复暮。杨柳清阴,偏碍游丝度。天际小山桃叶步,白苹花满湔裙处。竟日微吟长短句。
帘影灯昏,心寄胡琴语。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杏依稀香暗渡,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