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望族谢族,不仅在关系东晋存亡的淝水大战中建功立业,在对大族的政策上,也是审时度势,同王导一致。如《续晋阳秋》中记载的谢安德量:
自中原丧乱,民离本域,江左造创,豪族并兼,或客寓流离,名籍不立。太元中,外御强氐,按简民实,三吴颇加澄检,正其里伍。其中时有山湖遁逸,往来都邑者。后将军安方接客,时人有于坐言:不宜礼舍,藏之失者。安每以厚德化物,去其烦细。又以强寇入境,不宜加动人情,乃答之云卿所忧,在于客耳!然不尔,何以为京都?”言者有惭色。
望族的名声,可以说得自二者而日盛:一是左右政权的望族,依靠自己建功立业,从而日益声誉卓着;二是对其他望族的团结,合作,精诚所至,相得益彰。社会上形成了对望族尊重、崇敬的风气。
当然,名望不仅仅因功业而着,还在于自身形象的塑造,即美德与善行。今日之客家人,以郡望自矜,讲的正是祖上对民族、对国家的贡献,正的是自身的行为,因此,是有着积极作用的。
而当日,谢族的名望,除功业外,更着重于美德懿行。例如,在淝水大战捷报传来之际,对于这事关国家存亡的大事,谢安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小儿辈大破贼。”其神色,竟与平时无异。说实话,这场战争的胜负,事关晋室存亡与谢族在晋室的地位,在谢安是该比任何人都更在乎的。他如此轻描淡写,却是为显示自己的大家气度,以期在公众场合,表现出独有的人格魅力。
事例还有很多,但都只在说明,以郡望自矜,不仅仅是借老祖宗门庭之光,而在于或取决于自身对国家,对民族的重要贡献以及自身的高度气质修养。正是在郡望与国家民族利益密切相联的前提下,客家人的以郡望自矜,就更具有一种悲壮的色彩,不可简单地加以否定了。
尤其应当指出的是,以郡望自矜,更不是二世祖或败家子产生的依据--毕竟,客家人这一传统,并不曾。也不可能去制造二世祖或败家子。因为,他们已沦落为布衣,需要的不是祖上的荫庇,事实上也得不到这一荫庇,而是奋发图强,从零开始。因此,以郡望自矜,应是通过对后辈的激励,以创造出比前辈更辉煌的业绩来定义,而决不是躺在子虚乌有的祖宗业绩上坐吃山空还洋洋得意。
据史学家考证,中国的门第观念,则是发端于六朝,而在后世,产生的弊端更是比比皆是,尤其在婚姻爱情方面,极大地毒害了我们这个民族。所以,周一良先生认为六朝门阀制度之下,最为人所重视者为‘婚’与‘宦’。”所谓门当户对,便是把婚姻视为政治行为,所以,哪还谈得上爱情呢?而门第观念,又极大地强化了封建的等级制度,这是显而易见的。这里也就不赘述了。
如何把中国传统的门第观念与客家人的以郡望自矜,审慎地加以区别,正确地认识其间的异同,看来是不无必要的。平心而论,客家人的以郡望自矜,也有其负面的影响,亦源自于门第观念之中,尤其是那些已经重新获得较高社会地位的,同仍在奋斗的相比,其负面影响较之正面更大。
这,自然需要拉响警钟。
不过,对于这篇文章来说,我们的目的只在于,借“以郡望自矜”这一传统,来论证客家人为何在禀性、价值取向上,会与魏晋南北朝人那么息息相通--
客家人这一文化观念,正是在那被抛离故园时最后“定格”的。从而带有那个朝代“以郡望自矜”的烙印--包括其正面的建功立业、美德懿行,以及负面的等级、门第思想在内。而不是发展到后来,尸余下后者而失去了前者。步出120人的客家名贤馆,对于今!天来说,我们该得到的是更大的激励,更有力的鞭策,而不是固步自封,自以为是。这,该是对“以郡望自矜”的积极诠释。
客家人有光辉的过去,也应有更辉煌的未来,他们将无愧于为民族为国家创立过赫赫功绩、在个人品行上建树有卓越典范的先辈--这,也该是对“以郡望自矜”的惟一回报!
高情与才藻
客家人热情如火,自由放达的天性,在人们来说,是一望而知的,这也是客家人区别于被儒家文化约束,每每善于抑制自己感情、显得太理智化了的一般汉族人的重要特征之一。尤其在南方,当物欲与商业化使得人际关系日趋淡漠之际,他们的这一特征就更为明显了。只要一步入客家人地区,你便会感觉到浓烈的热情如火一般裹住了你,无论是在城镇,还是边远的山乡,都是这样。哪怕你平时不会喝酒,而在席上,在他们热情、豪爽的劝饮下,你都不得不喝上一盅……当然,这不仅仅表现在宴席上。平日,有什么难题,他们都会热情地伸出援助之手,千方百计,竭尽全力。他们重感情,重义气,鄙薄那种斤斤计较的所为。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惜赔上身家性命,情义之重,是无可替代的。
尤其是今日,客籍人士爱国爱乡之情,更是举目皆是,捐建学堂教舍,资修道路桥梁……踊跃而至,争先恐后,令人感慨万千。至于夫妻之间、邻里之间、乡亲之间以及朋友之间,那种浓情,亦非笔墨所能形容的了。这里也就不一一加以描述了。
这种热情,仿佛是源自于历史的深处,无边无际,无所不在……
的确,仔细探究,你也就不难发现,魏晋南北朝,正是这历史深处迸发出的热情,一直被覆到了今天的客家人。就如宗白华所说的,“这是强烈、矛盾、热情,浓于生命彩色的一个时代。”尤其是在曹魏正始之后,对人的评价--其时称之为“人物品藻”,则已把个性、从属以至牺牲于名教的传统观念全然抛弃,从而把人的主体个性及相关的情感和才能置于第一位。这一来,对个性和自我的强调,使得人生价值的观念产生了逆转。
而个性与自我的强调,莫过于让自己情感不受约束,无遮无碍地得到释放。因此,时人主戎称“情之所钟,正在我辈”,不啻是个性自由的大声呐喊。《世说新语·品藻》中说:
孙兴公(绰),许立度(询)皆一时名流,或重许高情而鄙孙秽行,或爱孙才藻而无取于许二重“高情”与“才藻”,正是当日魏晋人追求个性的重要表现,二者均不为其他的不足所影响。汉代,由于独尊儒术,其礼法束缚了人的思想与个性,扼杀了人的真挚情感,把人变成矫情伪性的假道学君子。而“高情”则一反其矫情伪性,把情放在人物评价的最高位置,可以说是对礼教的有力回击。
宗白华认为,“晋人艺术境界造诣之高,不仅是基于他们的意趣超远,深入玄境,尊重个性,生机活泼,更主要的还是他们的‘一往情深、”可以说是一语中的。他们无论是对于自然,对探求哲理,对于友谊,对于爱,等等,无不如此。
例如,荀粲与妻子感情笃深,冬日,妻高烧不退,他便跑到院子当中去冻冷自己的身子,回来用身子给妻子降温。妻子重疾不治而逝,他也很快追随而去。当日,应不至于连退烧之法都没有,他这么做,显然是出自于对妻子的痴情。
《世说新语·伤逝》中说,庾亮死,何扬州临葬云:“埋玉树着土中,使人情何能已已!”看出何扬州充满了对美的哀惋之情。而桓子野每闻清歌,总叹“奈何”,谢安听说后,赞道:“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顾彦先平生好琴,他死了之后,家人把琴置于灵床上,张季鹰去哭丧,悲恸到了极点,竟上灵床,演奏出平日顾彦先的曲子。数曲后抚琴问广顾彦先颇复赏此否?”又大哭,竟不问候孝子便出去了。
凡此种种,都可以看出,时人以情为重,别的也就不在乎了。做人做得痛快,就是不要压抑自己的真情,归朴返真,才是他们真心向往的。
称情直往
宗白华在追述这些晋人故事时,认为:深于情者,不仅对宇宙人生体会到至深的无名的哀感,扩而充之,可以成为耶稣、释迦的悲天悯人;就是快乐的体验也是深入肺腑,惊心动魄。浅俗薄情的人,不仅不能深哀,且不知所谓真乐。
于是乎,王蒙登上茅山,大声恸哭:“琅讶王伯舆(蒙字),终当为情死!”
于是乎,王右军被罢官,遂去游名山,泛沧海,叹道我卒当以乐死!”
于是乎,刘伶、荀粲、阮籍等人,一任自己的情感一泻无遗,乃至放浪形骸,无视社会的舆论,只要体味到自由便行。这些,业已炙脍人口了。
至于夫妻关系,更是超于汉代的“夫为妻纲”,以亲密的情感取代了冷冰冰的礼法。如王安丰妻子常称丈夫为“卿”,安丰提出异议,认为这是礼法所不容,妻子却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如此充满激情,一下子便化解了王安丰的矫饰了。什么礼法,此时也丢到了爪哇国了。
因此,西晋束皙,向往的逸民生活竟是:“妇皆卿夫,子呼父字。”
没有一点儒家名教观念的束缚。
这种”称情直往”,以亲密的情感来打破传统伦理形式的精神,迄今,不仍在客家民系中承传下来么?
汉魏六朝,其文学作品及文学理论,都充满了生命意识,追求真情实感,从而使我国的文学艺术思想,产生了历史性的根本转变。过去,文学只能按儒家正统的观念,成为“言志”与“载道”的工具。到了六朝,由于个性的解放,真情得到自由表露,文学作品中充满了激情,而众多的文学论者,包括《文赋》、《文心雕龙》、《诗品》等,都高度重视文学艺术中的情感体验,如陆机在《文赋》中云:“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
魏晋文人,一意追求的是情注于诗。如孙楚的爱妻病故后,他不仅专心守丧,还作悼亡诗,诗为:“时迈不停,日月电流,神爽登遐,忽已一周。礼制有叙,告除灵丘。临祠痛感,中心若抽”他把此诗给王济看。王济大为感动,称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览之凄然,增伉偭之重。”从而指出了文与情的密切关系。
而后的客家文人,无一不沿袭这一“情”的轨迹,开创着中国文学的新路。其中,最典型的有宋湘,以及其后的黄遵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