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爱华用毛巾细细的擦拭着唐国庆的手臂,一路向下,一个手指都没有落下。从隔离病房到重病房,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期,这样静静的躺着,已经三天了,他却还没有醒。
她轻轻用手指抚摸着他的眉毛,即便是昏迷,他的眉头也是微微皱起。是梦见什么,还是,国庆,你也跟我一样,从未快乐过?她看着他额角露出的几根银丝,心狠狠的抽了一下,将他的手握的更紧。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容许挥霍,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也在渐渐衰老。
唐国庆睁开眼睛,有那么一阵的失明和空白,想要伸手碰触这张脸,却发现手被紧紧握着。
“爱华。”声音出来后,沙哑的竟像是个自己完全不相识的人,唐国庆扯出一抹笑,想要起身,却牵动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杨爱华惊了一下,忙轻轻摁住他:“别说话,伤口还没好呢。”
两人静静的看着对方,杨爱华想起什么,忙伸出一只手去摁床头的警铃,唐国庆反握住她的手,杨爱华挑头看他,唐国庆轻声道:“我们先说会儿话。”
杨爱华觉得眼睛涩涩的,我们先说会儿话。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连简单的对话都是如此奢侈?
唐国庆定睛望着她,脑后的长发挽起,从前,她是喜欢披着长发的,每次他拥着她,她的发丝会不安分的拂着他的脸颊,酥酥麻麻,带着她的气息,将他包围。
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她的眼睛仍像从前一样,清澈灵动,只是下面多了厚厚一层眼袋还有浓浓的黑眼圈,眼角甚至可以看到细纹。
他忍不住抽出手,轻轻印在她的眼角,慢慢抚摸那里的细纹,深深叹出一口气。她还是小女孩时,他就喜欢她,转眼,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杨爱华吸了吸鼻子,眼泪倏地滚下来,忙别开自己的视线,慌乱的说:“我还是去叫医生吧。”
“爱华。”唐国庆唤住她,声音不大,却透着一丝恳求,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我已经没事了,倒是你,黑眼圈这么重,辛苦了。”
杨爱华低下头淡笑:“四十几岁的人了,筱米都已经这么大,你以为我还年轻啊,一点黑眼圈算什么。”
唐国庆怔了怔,筱米,他们的女儿,这些年,他对这个女儿心里是有愧疚的。他害怕看见她,看着她,他会想起她的妈妈,这个孩子是他们的结晶,他曾多期盼他们能这样幸福平静下去。可是他看着那张相似的脸庞,他害怕他多年的隐忍就要功亏一篑。
每次回去,她都会有新的变化,看着她嬉笑着揪父亲的胡子,看着她做错事后揪起的小脸,她伤心的时候不说话,沉默的望着你,她撒娇的时候眉眼弯弯,就连使小性子的模样都跟她的妈妈如出一辙。
唐国庆有时候觉得自己像掉入了一个怪圈,他爱着自己女儿,他爱着女儿的妈妈,但是他却一步一步的远离了他们。当陈雪唤他爸爸的时候,他居然违背了初衷没有阻止她,他想着,若是那个家还在,筱米也该这般崇拜的看着自己,亲热的挽着自己的手臂跟自己撒娇才对。
“在我心里,你跟筱米,都是孩子。”唐国庆咳了咳,轻声道。
杨爱华瞪着眼睛,没反驳,嘴角却是噙着笑意,从前,他们偶尔也是这么温馨,在她还没跟他闹情绪前,他喜欢当她是孩子。
女儿刚出生时,他曾玩笑说:“现在好了,家里我有两个女儿,一大一小。”
现在回想起来,竟都是很久以前事了,两人都有些沉默,杨爱华握着唐国庆的手,心里头一阵发酸。知道他出事的时候她没有哭,他还在危险期的时候她也没有哭,他一度昏迷的时候她依旧没有哭。可是此刻,这样静谧而温馨的气氛,他们的手紧紧相握,他们相互凝望的眼神终于不再闪躲,她的泪水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杨爱华趴在床边,脸埋在唐国庆的手掌里,这么多年,她如何不知他当年为她所做的一切,开始的时候会迷糊会痛苦,后来便会心疼,再后来就会恨他恨自己。
也是这么多年,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任性和幼稚,唐剑的去世不光对筱米是个打击,对她同样是。她跟唐国庆刚离婚那阵,唐剑跟她谈了很多次,她是真的把这个老人当成自己的亲爸爸一样尊敬,可是这事,她却不肯松口。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那样的人,让自己多用心看看体会体会,她就是做不到,无视老人家的无奈和伤心。
“对不起。”杨爱华哽咽着,她是被父亲捧在手心,两个哥哥护在怀里长大的,她何时想过去为别人着想,在她的世界里,唯我独尊。年轻的时候多少人背地里说过她傲气、刁蛮,这么些年她一直这么过着,直到离了婚,离了家,离了所有人的庇佑,她才慢慢发现,她的骄傲,她的任性曾经伤害过多少人。
她何曾懂过他的感情,他向来寡言少语,他对她的爱却从不曾薄半分,他眼底的情意她从不曾去用心体会过。否则,当年找张英瑞做挡箭牌这么拙劣的伎俩,怎么只有她一人看不出?
“怎么还跟小孩儿似地,筱米现在都不见她哭了,回头让孩子笑话。”唐国庆见她哭,心底明明是揪起来的,却强扯出一抹笑,故意逗弄她。
杨爱华笑笑抬起头,脸上仍是哭后的痕迹:“那两孩子和好了,只是……”她低头沉吟着,“瑞阳那孩子想问问问我的意思,张英瑞的事怎么办,推一把还是拉一把……”
唐国庆叹一口气:“是我太纵着她,还好筱米没事,瑞阳,爸爸的眼光一向很准。”
“爸爸的眼光一点都不准,否则……”杨爱华顿住了,否则怎么会挑中她做儿媳,给他老人家添了那么大乱,自己的女儿都是两个老人教育成人的,她有什么脸面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