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躲在枯竭的墙后,透过墙泥与墙泥之间的罅隙往厢房望去,望见母亲仰坐在床上,曲起双腿,褂子已经被尽可能的往上卷起,袒露出腹部,隆起的肚皮上的紫色血管和蓝色血管在交相呼应的凸起,双手在背后支撑起她的上半身;母亲面容憔悴,洁白的牙齿咬住下嘴唇,出现了血珠也不放开,头发混着额际流下来的汗液凝固成扎胡乱的贴在脸上。
倏忽,母亲眉宇间多了一条皱,咬住的下嘴唇跟着哆嗦起来,母亲乞求着老天爷、各路神仙、众位妖魔鬼怪能帮帮她让她的乖乖宝贝出来,随即一阵呻吟夺口而出,那声音绕着我的四周回旋,像一只哀鸣的雄鹰守着空巢低空盘旋。
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徒然从我的心中升起,我理直气壮的推开房门跨进厢房到母亲的床前,我看见母亲因疼痛不断扭曲的大脸瞬间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婉平,去看……照看光明。”母亲从喉咙蹦出来的嘶哑把我的理智攥了回来。我恍惚地摇了摇脑袋,“我不。”
母亲还想再说什么的话语被一声嚎叫替代,霎时母亲整个身子不禁的颤栗,每个毛孔溢出的汗腺和下体渗出的鲜血洇湿了半边凉席。一股令人作呕的腥味马不解鞍地窜进我的鼻孔,促使我不敢去盯住那片殷红。
脸被疼痛折磨而变得狰狞恐怖、被汗水濡|湿的鬓发、紧睁的双目、染有血渍的大嘴的母亲突然眼睛皱缩,肚子迎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背后的双手的手指甲扣进凉席的细缝里,一声悲恸的哀嚎从母亲的唇齿间闯出来,母亲上身弓起来,又沉重地跌落。就在此刻,母亲双腿间的鲜血和着羊水冒出来,一个婴儿从甬道中冲了出来,身上缠绕着血和粘稠的液体。母亲肚子不停地痉挛着,胸腹不断地起起伏伏,面色如死灰,眼睛祥和地望着屋顶。
“生了?”白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大声问道,顿了一下便走到床前看向婴儿的双腿之间,然后失望地托起全身青紫的女婴,拿起床沿边的干布揩着她身上的粘液,之后用干枯萎缩的掌呱唧呱唧地拍打她的背心,想得到女婴发出初生婴儿啼哭的回答。整个厢房就只有肌肤与肌肤猛烈碰触发出的拍打声和母亲持续不断地呼哧呼哧地喘息声。
屋子始终没有得到女婴呱呱的啼哭,白氏停止拍打,咧着嘴把堆积皱纹的半边脸贴到女婴的胸腔久久地谛听,白氏用手拱了拱鼻子,慢慢抬起头来,“我的好儿媳妇,还指望你给咱们陈家添个健康的男孩,咋就生个死婴呀。”
“娘……。”母亲的声音从肺里挤了出来,微弱而痛苦。
“你也别怪娘,这下我也护不了你了。”白氏沮丧的说。
“娘啊,我快不行了。”母亲恻怆地望着白氏。
“好儿媳妇呀,你也不是初生头养,哪来的娇贵病,不就是生了个死婴嘛。”白氏说完就倒提着死婴往厢房外走,中途回头对我正色道,“这毛孩子杵在这干嘛,不看着弟弟去。”我对白氏的话置若罔闻。
屋外的父亲侧望着头颅、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厢房的房门坐在地上,望见白氏出来立马弹起来先看了看白氏倒提着的死婴然后摩拳擦掌地询问:“娘,我媳妇咋样了?”
“还能咋样,产了个死婴。”白氏怒气冲冲的说:“我这是造什么孽哟,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娘,您别这么说……”父亲哀怨地望着白氏,“我进去看看我媳妇。”
“贱命,又死不了。”白氏恨铁不成钢地嗔睨着父亲。
暖金色阳光从窗柩溜了进来,扑到母亲那不堪一击的身上。母亲望到了白云穿梭在蓝天中,花蝴蝶围绕着她呢喃细语,微风夹带着野花的清香拂面而来,嘴角漾起可掬的笑容。
我依旧站在那里,看着母亲嘴角扯出的笑,嗅到一股股热烘烘的血腥味,顿时感到鼻酸喉堵,眼泪从眼角渗出。
一阵西南风猛地灌了进来,把乱七八糟的气味吹跑了不少。父亲望见母亲裸露的身体和脏乱的凉席,阴沉着脸移到暗红色的柜子前,打开的一瞬间一束腐朽的气味蹿出来和血腥味交替着在厢房内东奔西跑,父亲抬起宽大的手扫了扫面前的气味再拿出干净的衣裳,母亲抓着床沿坐起来,把凌乱的头发用手指梳理一下然后艰难的配合父亲为自己换衣服,血顺着父亲与母亲的接触悄然无声地爬到父亲的衣服上。
“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父亲皱着眉头对我呵斥,他喷出带有劣质烟草的口气撞在我脸上,一感到有一丝味道钻进鼻孔我就慌忙屏住呼吸恐惧地望着父亲黯淡的眼珠,呆滞了几秒后肺部酥麻,呼吸绷不住地冲出,急促地呼吸几口战战兢兢地逃出去。不低不高的门槛绊了我一个趔趄,身体前扑,慌乱之中挥舞的双手抓住门沿,稳住了身体,不敢回头的继续逃走。
院子里的那颗枣树在呷呷的嘲笑我的慌乱,我歪起嘴角不屑地撇开视线,转过头便望见大门外的白氏拖着臃肿的身子在不远的甬道往院子蹀躞地走来,身影随着她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大,也在我的瞳孔中变得越来越大。如果被发现没有照看光明的话就少不了被白氏臭骂一顿,仿佛看到泪水肆意妄为的自己跪在尘土爬满的甬道上,高大的祖母满面哀愁的站在面前,一意识到危险的成分我就赶紧逃离院子向东厢房奔去。
炕上的弟弟光明正在襁褓中熟睡,我快速地踢掉脚上青白底板的鞋子跳到床上侧躺着,左手搭在光明胸前的被子上,光明泛着山涧清泉光泽般的唇瓣还在无意识的上下翕动,像是在吮吸着美味可口的乳汁,偶尔发出几声呓语,稍微急促的呼吸直冲冲地撞到身前的绣着花纹的被子上。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上蹿下跳,鼻腔里的气息唯恐落后地冲出来,我紧闭眼睛小心翼翼地调节紊乱的气息,耳边的吵杂声逐渐的淡去,慢慢的就嗅到了从光明身上溜出来的阵阵奶香,渐渐的、渐渐的意识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和娇柔的微风嬉戏玩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