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1年,他又用同样的方法把又一次机会让给了阿尔弗雷德·维尼谦。
1844年,院士诺及埃去世。他死前也曾表示,希望巴尔扎克顶替自己的席位。结果,从不愿向世俗低头的巴尔扎克,选举时眼睁睁看着一个三流作家戴上了院士的桂冠。
这次怎么办?巴尔扎克有点动摇。他知道,由于自己毫无节制地写作,以及大量饮用浓咖啡,心脏和肺部早已被侵蚀得不成样子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停止呼吸,属于自己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再说,争取到院士的地位,就可以享受固定的经济收入。这对于负债累累,又要构造《人间喜剧》大厦的他来说,也太有实际意义了!
他在屋里反复地踱着步,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琢磨着。怎么?难道让我巴尔扎克揣着金币,挨着门乞求。那么,我那轰动文坛的《人间喜剧》,又作何用途?
不!阿谀奉迎不属于巴尔扎克!
不久,夏多勃里昂去世了,就在选学士院院土的节骨眼上,巴尔扎克租车上俄罗斯去了。车上,他还一直在想,爱谁是谁。社会黑暗了,真正的金子别人也会以为是石头涂上了金粉,我为什么还要自己再贬低自己呢!
果然,巴尔扎克仅得了2票,他又一次落选,但是,增补的新院士更令人猜疑:他有过什么作品,法国人都不知道,人们只知道他是个有钱的绅士。
没过几天,巴尔扎克落选的原因也冠冕堂皇地传了出来:
“他太穷了,学士院哪有负债的人?”
“他太傲慢了,评选前跟我们连个招呼都不打。”
“哼!”投了赞成票的雨果愤愤地说,“这哪是在评选学者,倒不如说是在评选暴发户和势利小人。”
同年时间,法国爆发了二月革命,路易·菲利普被赶下国王的宝座。在这次革命中,诗人拉马丁当上了临时政府的外交部长。拉马丁了解巴尔扎克的才能,极力鼓动他投身政治,参加议员竞选。
巴尔扎克绞尽脑汁,写成了一篇竞选发言,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冈伯莱地区。在一家小报社里,他找到了报主拜托尔,拜托尔早年曾在他的印刷所里干过排字。他要拜托尔帮忙在报纸上宣传他的事件以便竞选。
为了说服拜托尔,巴尔扎克张开那张惯于演说的嘴,云山雾罩地侃了一气,拜托尔总算应承下来,但一再嘱咐巴尔扎克,要他一定尽快给他们的小报写部小说。
巴尔扎克似乎觉得胜券在握。
巴尔扎克走了,他还是想再冒一次险,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冒险。
竞选结果出来了。全国459个地区,他仅得了20票。这一下,他是真的彻头彻尾地灰心了。
他总结说:“人们总是根据本身来衡量别人。他们只能投票选举那些在精神和道路上与自己不相上下的人。因此,从来没有一个天才人物,在他生前被放到应有的位置上。因为大多数人是平庸之辈。他们只会选出一些庸才。”
当然,他并没有看透那个社会的本质。但是,他最后的哀叹却足以令人同情:“伟人势必不幸!”
曲终人逝
巴尔扎克一生都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然而,他绝不是禁欲主义者。他在从事艰苦卓绝的文学创作的同时,常常生发出对金钱、名誉和爱情的憧憬。四十五岁时,他在金钱和名誉上,遭受过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又着魔似地爱上了一位名叫韩斯卡的俄罗斯贵夫人。
韩斯卡的丈夫是个伯爵,家中极端的富有。韩斯卡本人生性自私,又图慕虚荣。她所以对巴尔扎克感兴趣,完全是因为钱多得发愁,想用巴尔扎克的盛名来炫耀一下自己,以填补空虚的灵魂。况且,她的丈夫大她二十多岁,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感情。而巴尔扎克却动了真情,一直追了五年,直到韩斯卡的丈夫去世。
五年之后,一个寒冷的冬天,凛冽的北风把成排的梧桐树剥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权,河面上结起了厚厚的冰层。在福禄街巴尔扎克的住所里,拿克加尔大夫正在同巴尔扎克展开激烈的争论: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吗?”
“可爱的大夫,你难道也不理解我的心情吗?”
二人针锋相对地争执着。
“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去俄罗斯!”
“不!我无论如何也要去俄罗斯!”
“你的身体非常糟糕,严重的肺病已经侵害了你的心脏。你的身体像婴儿一样的脆弱,西伯利亚的寒风会给你带来更恶劣的结果。”
“我的精神更加糟糕。这个丑恶的社会令我窒息,尔虞我诈的人们伤害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就是要远离他们。我相信,爱情之火会帮助我战胜任何寒冷的!”
这一年,巴尔扎克已经五十岁了,身体状况非常不好。他已经八个月不能坚持写作,那件珍爱的白袍子“写作服”也早已束之高阁,宏伟的创作计划也只有在脑海里酝酿了。他整天关在屋里,病稍微轻了点,就下床走走;重了,只好卧床休息。仆人阿果多斯尽量把壁炉烧得热气腾腾,但是,他依然觉得浑身冰凉。
不能写作的痛苦,经济上、政治上的惆怅,人世间的冷酷,桩桩件件,都如同室外的阵阵寒流,冻结着他那颗多病的心。他只能又一次地生起幻想,希望爱情给他带来温暖,复苏他的心灵,健壮他的肌体。
壁炉一直热气腾腾地燃烧。拿克加尔大夫的一番苦口婆心,尽管如壁炉般火热,但是,还是没有阻止住巴尔扎克一意孤行的念头。拿克加尔大夫只好连连地摇头。
正月里,零下28度的高寒,把俄罗斯的土地冻裂开20多公分。在那呵气都能冻成冰的日子里,巴尔扎克在两位德国医生的陪伴下,凭着美好幻想的支撑,来到了俄罗斯的维埃曹尼亚,正如他自己所说,横渡了地球的四分之一的面积,来向那个自私的贵夫人求婚。
韩斯卡得到仆人的报告,慢慢悠悠地踱出客厅,来到大门口。当她一看到巴尔扎克时,突然一个愣怔,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记忆中,巴尔扎克那白白胖胖泛着红光的面容不见了,浓重的青紫色布满枯槁的脸庞,两腮塌陷,一对颧骨醒目的凸凸着。身上裹着初次到这里来时她送给他的那件黑皮大衣,像只一个星期都没有找到食物的狗熊,身体在不断地抖动着,随时都有倒下来的可能……
看到韩斯卡,巴尔扎克的眼睛赫然放出了光芒,他想急走几步,握住她的手。但是,身体抖动得越发厉害,两条腿直打颤,怎么也迈不开步。他想热情地说上几句话,可是,惯于调侃幽默的那张大嘴,也随着身体直哆嗦,就是说不出半句话。
看到这情景,本来对他并不经意的韩斯卡此时也生出了几分怜意,她吩咐仆人:“快!赶快把巴尔扎克先生扶进屋去!”稍顿,又冲着仆人的背影嚷道:“记着,再做些吃的。”
巴尔扎克在仆人和医生的照料下,吃过饭和药,倒在床上便睡下了,一下子就昏睡了两天两夜。这两天里,除了仆人和医生的照料,韩斯卡很少来过。
这天下午,从昏睡中刚刚醒过来的巴尔扎克喝了几口水之后,说想要见见韩斯卡。仆人赶快去告诉了韩斯卡,她依然是慢慢悠悠地走进房间,又吩咐仆人搬过一把椅子,在与床上的巴尔扎克保持一定距离的地方坐下来。
韩斯卡刚一进屋,巴尔扎克一阵激动,挣扎着探起身子,但看到韩斯卡已经远远地坐下。他马上又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躺下了。
“奥诺雷,你这是何苦来嘛!大冷天拖着个病身子来回地跑。”韩斯卡没有任何问候,便直通通地指责起巴尔扎克。不过还好,她总算当面称他巴尔扎克。实际上,她在背后对别人讲起巴尔扎克来,总是称他“那玩意儿”。
“艾芙林娜,”巴尔扎克亲切地称呼她:“听到你丈夫去世的消息,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兴奋。噢,对不起,我不是诅咒他,我是想起来你曾经答应过我,等到你的丈夫去世以后,就嫁给我。这一天我终于盼到了!”
巴尔扎克很激动,也很虔诚,一连串的话语之后,禁不住反复地咳嗽起来。
韩斯卡敏感地用手捂住嘴和鼻子,身子微微后倾,慢条斯理地说道:“是啊,我是答应过的。可你看看你现在的身体。嗯!还有,在我嫁给你之前,你总得买套房子吧。我可是听说,你为了躲债,连个自己的窝都没有。”
“不是的”,巴尔扎克又一阵激动,竟然“腾”地坐了起来,“我早已在巴黎为你买下了最好的房子了,内部装饰全是仿照凡尔赛宫来的。”
巴尔扎克说的是实话,这个忠于感情又爱慕虚荣的巴尔扎克,后来写书赚来的钱,没有用于还债,而是全部用在了买房和装修上,足足花了三十万法郎。但是这所豪华的房子,很少有人知道。
“艾芙林娜,答应我,请接受我衷心的祈求,我们结婚吧,不然我会伤心死的。”巴尔扎克真想使劲握住韩斯卡的手来苦苦相求,但可惜,他够不着。
一个月过去了。只要韩斯卡来看他,巴尔扎克总要向她求婚。
韩斯卡终于动了恻隐之心,她答应了他。但绝不是因为巴尔扎克的虔诚,她担心就巴尔扎克那副病样子,再受点什么刺激,一旦死在她的庄园里怎么办?她可以不把他当回事,可他毕竟是全欧洲有名的大作家啊!
很快,韩斯卡和巴尔扎克在附近的教堂里,悄悄地举行了婚礼,然后共同回到巴黎。
回来的路上,巴尔扎克紧紧地靠在韩斯卡身上。车轮在坎坷不平的山道上颠簸,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着美好的梦。
他梦见,自己坐在那所精心布置的书房里,构思着《人间喜剧》的后五十部小说。韩斯卡,不,是他的艾芙林娜,温存地陪伴着他,为他穿好“白袍子”;为他准备好大鹅翎笔;为他在大墨水池里注满墨水;为他调制好黑咖啡……他们幸福地送走一个个长夜,迎来一个个黎明。一部部撩人之作在巴黎街头被争相购阅……
再美好的梦也终究是梦。巴尔扎克的梦想只能在他的小说中去实现。一切美好的生活,在现实中,离巴尔扎克太远了。
回到巴黎,巴尔扎克就病倒了,彻底地病倒了。心脏和肺部的病情越来越重,眼睛已完全失明,听力也明显地下降,可他的艾芙林娜却一天也不肯守护着他。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整天在贵人家的沙龙里转悠,甚至拿这样的话在众人面前说她的新婚丈夫:“‘那玩意儿’比什么时候身体都坏,他已经不能够走路,浑身都在痛苦地痉挛着。”说完,还不屑一顾地撇嘴一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月亮慢慢地透过云层,发出冷冷的光亮,照在巴尔扎克卧室的床上。床头,一支蜡烛已经燃到尽头,闪着微弱的光亮,一块块的蜡油,像大串大串的泪滴,散落在桌子上,巴尔扎克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他的心脏在微弱地跳动着。
1850年8月17日夜10点30分,享誉全欧洲的大作家巴尔扎克离开了人间。
一颗伟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个崇高的心灵威武雄壮地走入另一种生涯。他本来扇着天才的看得见的翅膀久久地盘旋在人们上空,却忽而展开另一种看不见的翅膀骤然投入了不可知的境界……不!不是不可知,不是黑夜,而是光明!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不是虚无,而是永生,他永恒的生命从此开始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