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郎道:“先前嘛,芒草场确是极隐秘的所在,不过前些日子却被…我一把火烧了,只不知那上帝教有没有被烧掉哪!”说毕大笑不已。关云龙心道:“你烧掉芒草场,教主连这样的大罪都不追究,这关系可不一般哪!”对许三郎更加恭敬了,道:“兄弟有所不知,芒草场有东西两块,北条和子这贱婢…”和子听关云龙出言无礼,正待发作。许三郎眉头一皱,道:“大哥,和子姑娘杀了关丙虎兄弟,说到头还是因我而起,我确实歉意得很。不过当下和子姑娘跟我已是有了婚约。”朗声道:“大哥,卖兄弟个面子,对和子姑娘客气些可好?”北条和子听到许三郎说和自己有了婚约倒是吃了一惊,心道:“先前他破了我身子,看起来甚是后悔,说什么终身不娶,怎地改口这般快。”但心里终是欢喜,没有言语。关云龙却是大惊,对众人道:“先不急着赶路!”
这夜月色甚是明朗,许三郎、北条和子、关氏六虎当即停住,关甲虎问道:“怎地?”关云龙将许三郎拉到一旁,道:“兄弟,你可知道北条和子是倭寇贼?你和她完婚就不怕遭天下英雄唾弃么?嘿嘿…我这绝不是因她杀了三子而中伤她。”许三郎收起笑容,思索一番,正色道:“正是因她是倭寇我才娶她。”关云龙奇道:“哦?”许三郎道:“现下朝廷不闻沿海倭寇之患,其实,关大哥,你想想,若天幸朝廷有明君贤臣,派兵驱逐倭寇,我大明百姓能得安稳否?”关云龙道:“这样自然就能了。若朝廷当真君贤臣明,我也就不用在此为寇了。”许三郎笑道:“非也。朝廷倘真能驱逐倭寇,百姓也只能得一时之安,而若我们能一举打到日本,荡清倭寇,我大明百姓方得永世平安。”关云龙道:“若这般固然甚好,只是和你娶北条和子有什么关系?”许三郎道:“她可向朝廷禀明日本国况,知己知彼,必能攻克日本!”关云龙和天下江湖英雄都一般想法:驱逐倭寇,复我中华。哪里想过攻打倭寇本土日本,心中立时为许三郎折服,叹道:“许大侠胸怀广大,我所不及!”他连称呼都改作了“许大侠”。许三郎道:“和子姑娘待我虽是极好,但毕竟不是我中华人,日后倘若她有异心,不等天下英雄动手,我亲自杀了她。”关云龙这才如梦初醒,惊叹道:“兄弟果有远见,哪似我等莽夫!此刻起,不敢有半分言语得罪和子姑娘。”
众人继续往芒草场去。
关云龙接着刚才话头,道:“和子姑娘先前居住在东边的芒草场,但上帝教总舵却设在西边。”关云龙带着众人果然折向西行。又道:“上帝教教众多达五千余人,下设红黄蓝绿青蓝紫七院,属红院院长、紫院院长威望最高,武功也最高。另有四大护教祭师,齐名唤作耶稣四子,据说四人均已有一百余岁了,我可没有见过。”许三郎笑道:“跟我师父比起来还小了一百岁呢!”想起师父维系性命的天山雪莲被周庄子盗走,害死天山老妖,恨恨道:“师父被周庄子害死,又在西湖杀了数百好汉,现下他又要来夺麒麟刀法,这般不顾天下安危,嘿!这贼厮,早晚撞在我手里。”和子笑道:“不早了,他二十天后不是要开武林大会么?三郎那时候擒住他,替天下英雄出口恶气!”关云龙附和了一阵,又道:“虽说兄弟和教主交情不一般,可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妙。”心中暗道:“教主没来召我,我却将你二人带了过去,也是赌了教主识得许三郎!”
不出一顿饭工夫,众人已走入了芒草场,也不知在草场走了多久,关云龙忽然停住,道:“这东西芒草场之间隔着一条河流,恰好将这圆形的草场隔成太极图模样,东边草场中央有一块空旷处,西边对应着也有一块空旷处,恰好是这太极图的黑白点。从龙虎山顶峰看去,芒草场尽收眼底。”许三郎和北条和子都想到那晚二人所行之事,脸上均是一红。又经过几转,眼前果然开朗,见到一片空旷之处,但却没有什么宫殿建筑。许三郎等人心中正疑惑不已,只见关云龙走上前,俯下身子扒开了一层泥土,露出一个碗口大的红色石块来,关云龙将那石块做转动三下,又往右转动三下,只听得从地下传来轰鸣鸣的声响,众人只觉脚下土地不住的摇晃起来,放佛地震般,月光洒照下,地上逐渐显出一条缝隙来,不住地,这缝隙愈来愈宽,到得后来,竟有三丈有余。关甲虎将火把照来时,这裂开的地下竟是一条地道,一众人等先后走将下去,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许三郎叹道:“这条地道可真长!”
关云龙道:“再往左转十来步,便到了总舵的众圣殿。”果然绕过一个弯后,看到一扇硕大的铁门,关云龙等毕恭毕敬地站成一列,朗声道:“属下龙虎山关氏父子求见教主。”这声音在地道中当了开去,回音袅袅,甚是清朗。然而等了良久,没半点回应。
关乙虎早已不耐烦,喃喃道:“义父,既然教主不见我们,我们先行回去罢!”关云龙此次不请自来,已是心中忐忑不已,现下哪有闲暇理会关乙虎?只道:“你也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休得胡言乱语!”许三郎从天山来到中土,先是做下五件大案,后又做了中原武林盟主,但在西湖大战中几乎丧命,而在桂林林府竟将最爱的女人文竹一掌击毙,因悲伤过度内力尽失,在芒草场无意中却与日本女人北条和子做了苟且之事,被关云龙抓到龙虎山时,又习得周庄子梦寐以求的麒麟刀法,内力已然小有恢复。数年来上上下下的沉浮颠簸,许三郎早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了。当下大咧咧的走到铁门前,一阵猛敲,吼道:“天山灵鹫许三郎来访广西上帝教!”关氏父子惊得双腿发抖,说不出话来。
不想铁门果然打开,走出两个童子出来,许三郎识得,正是当日在龙虎山山顶救了自己和北条和子的青衣童子。许三郎略一欠身,道:“仙童好,你家教主可能见我?”左手边的男童道:“教主说了,只许许三郎和北条和子进殿见教主尊荣,关云龙等人的鲁莽之罪,教主他日再向你等追究!”关云龙等连声诺诺,低声向许三郎道:“华驼先生不日就要到龙虎山,我等的毒蛊必能解除,但不保上帝教会再行施毒,所以…所以…还望兄弟…”许三郎呵呵一笑,道:“大哥放心,兄弟定会说服教主不用这邪术。”关云龙道了“多谢”便退出地道,回到龙虎山自不必说。
许三郎、和子刚随两位童子进了大殿,铁门砰地关上,脚下红地毯一直拖得百余丈,两旁的火炬霎时间一起点亮,将整个大殿照得金碧辉煌。抬头往上看时,光幕迷胧中,大殿尽头有十来级阶梯,阶梯之上的白色帷幕后坐了一个人,看身影是女子模样。许三郎、和子走近,青衣童子道:“见到教主还不行礼?”许三郎心道:“这帷幕后的女子便是上帝教教主了。”冷眼看着那男童,道:“你离得我近,还是离得教主近?”男童道:“自然离你近了。”许三郎道:“我一出手便可制你于死地!还不快滚!”两名童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青衣、紫云,你们退下吧。”
这声音就是从那帷幕后传来,自是上帝教教主说出的了。许三郎只觉这声音娇嫩无比,很熟悉,似乎在心里听了无数遍,但究竟是不是真的听过又不确定。青衣、紫云当即跪拜着退出大殿。许三郎正要将心中疑虑问个清楚,不料教主又道:“许三郎,今日你来本教圣地,不许提三件事情。”许三郎道:“哪三件?”教主道:“第一,不许问本座为何在龙虎山救你;第二,不许问本座为何不以真面目见你;第三,不许问本座文竹尸首哪里去了。”许三郎一怔,暗道:“文心、李泰白都道文竹已被我打死,我情伤之下竟没问文竹葬在何处?连一张纸钱也没烧给文竹。许三郎啊许三郎,文竹生前你亏负她,连她死后你都要亏欠于她!”又想:“教主怎地说不能追问文竹尸首在哪?难道她至今没有入土为安么?”想到这层,哪里还顾教主的“三约”,叫道:“文竹尸首在何处?你必然知道!快告诉我!”不料话刚出口,左侧冲出两个身影,拉住许三郎双臂,大殿之顶又俯冲下一条白影,只闻“刷刷”两声,许三郎已然挨了两个耳光。
许三郎被打得懵了,口角鲜血直流,过了好一会才看清,这三人都是白发的老者,心道:“这三个老者身手如此敏捷,虽说是攻我不意,倘若我内力无损,怕是也难躲过这两个耳光。更不用说现下只剩两成不到的功力了。”他至今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也不恼怒,只等着教主说出文竹尸首下落。
教主道:“这三位乃是本教护法祭师,还有一位因…去福建办事殉教了!”顿了一顿,道:“你堂堂男儿不为家国大事着想,却这般顾恋儿女私情,不说你对不起天下豪杰,文竹若在世,怕也瞧你不起罢!”和子轻声对许三郎道:“现下分不清上帝教于我们是敌是友,你我二人身犯险地,还是谨慎为妙。文竹的尸首我们慢慢查将出来,不急在这一时。”许三郎点头称是。
当下哈哈一笑,道:“在下不提那三件事便是,两位法师可否能放了我?”上帝教护法祭师分别唤作东君祭师、西上祭师、南龙祭师、北飞祭师。抓住许三郎左右臂的分别是西上法师和南龙法师,而掌掴许三郎的乃是东君法师。三人听许三郎不提教主所说的“三事”,都站到了后边。许三郎不想文竹之事时,甚是聪明机灵,已大约猜到上帝教的用意了,道:“教主刚才说贵教一位护法祭师在福建遇害,不知是否是伤于倭寇之手。”不待教主回答,东君祭师“哼”一声,道:“上帝教早晚要杀尽倭寇!为四弟报仇!”四位祭师乃是结拜兄弟,感情甚好,并称“耶稣四子”。
许三郎听到东君这般说,更无怀疑,道:“既然上帝教也有报国之志,那我们便是同道之人,只盼能联手驱逐倭寇!”教主娇咳一声,道:“哼!你只想将倭寇驱逐出我中华之境么?在芒草场你和关云龙说的话,我可听得一清二楚呢!”许三郎一惊,随即明白了,这都是上帝教的地盘,自己对她而言,哪还有秘密?只把心一横,道:“许三郎志不在驱逐倭寇,乃是荡平日本国境!”和子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待要说什么,但终是没说出来。
教主道:“现下朝廷羸弱,宦官当道。掌握天下兵马的周庄子却不思率领群豪杀退倭寇,只想着夺得麒麟刀和麒麟刀法,号令天下。你不想将朱氏天下收为己有么?”许三郎从天山出师,便定了决心:“只把有用之躯报效朝廷,为民除害,行侠仗义,哪里起过起义自立的念头?”双手摆个不停,正色道:“教主若是在驱逐倭寇后,想自立为王的话,嘿!第一个来杀你上帝教的便是许三郎!”东君、西上、南龙怒道:“狂妄之极!我等看你功力也不过如此,若不是教主有令,此刻便杀了你!”教主喝道:“休得无礼!”又温言道:“既然许大侠决意效忠朝廷,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怕你会后悔。”许三郎往前一步,凌然道:“只要让我杀尽倭寇,朝廷便是将我碎尸万段,我有何惧?”教主在帷幕之后不禁情动,当即站起,赞道:“许三郎果真好男儿!”许三郎瞧教主身段,只觉得甚是熟悉,在哪见过却总也想不起来。
东君等三位祭师也觉许三郎这股傲气甚是令人佩服,便不再瞧他不起,心里暗赞。教主道:“你已得了麒麟刀法了罢?”许三郎心道:“这是和子姑娘给我的,认是不认呢?她连我和关云龙说的话都知晓了,只怕这件事她也知道。倘若不认,只怕她不助我夺盟主之位。”说道:“是。”教主道:“你和关云龙说的话很好。若你能做成大事,于后世也是造福之举。只怕…嘿嘿,倭寇去时,朝廷要兔死狗烹!”许三郎道:“当务之急乃是联合天下英雄共同抵抗倭寇,至于倭寇走后,朝廷要怎样,我也顾不了那许多了。”教主道:“不错。周庄子在北京召开武林大会,你何不去夺得盟主之位?”许三郎道:“我意也是如此。”教主轻叹一口气,帷幕后竟飘出歌声——苏轼的《蝶恋花》!
一曲歌毕,教主缓缓道:“许三郎,你以为天下只有你能拔出麒麟刀么?”许三郎一惊,道:“难道普天之下还有第二个人能拔麒麟刀出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