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微带杂乱的脚步声,一个作村夫打扮的中年男人在昏暗间现出身形。他看到茶棚中的两人似乎没那么惊讶,好像这个地方本来就人来人往一样。
“两位好面生,打哪来?过哪去?”村夫微笑地看着两人。
男子认真地打量了一圈村夫,这村夫三十出头,可能更老一点,具体看不出年纪,反正就是普通村夫的打扮,普通村夫的身形,但却有着一对非常特别的眼睛,深邃漂亮,炯然有神,一笑像是收了很多阳光。
“你好。在下叶牙。这我的妹妹,叶七月。我们路经此处,前方却没了路,见这有处茶棚,稍作休息。正愁去路不明,见到大叔就好,不知道能不能为我们兄妹指个路?”
村夫微笑着等男子把话说完,才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像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姓叶?是口十叶?还是人夕夜?”
叶牙挑了挑眉:“自然是叶子的叶,大叔怎么会想到是人夕夜?”
村夫呲着牙笑了笑,说话语速极慢,让人感觉没什么精神:“我看两位都是黑衣,忍不住就想起了那个夜。见笑见笑。这百家姓中,似乎没有那个‘夜’姓吧,呵呵。两位是想去哪?”
叫叶牙的男子被村夫一通关于姓氏的话说得面目不自然,抱拳道:“具体那是哪处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那地方有棵非常大的银杏树……”
村夫笑意深了:“那是我们村的树神——火树。你们是要去我们村么?”
叶牙道:“前面果真有村落么?”
村夫笑道:“有啊,要不然我从哪里来呢?我们村叫子墟镇,过了这几个山头就到了。”
叶牙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极为激动的表情——
子墟!他终于在猜测之外的地方从人的口中切实地听到了这两个字!
而这村名从村夫口中说出,似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仿佛就是什么张家村李家庄一样。
“多谢大叔!”叶牙转身似要启程,村夫却在后笑道:“这路有点转,要不然你们等我片刻,等我把这里的茶烧上,就可以带你们一起回去了。”
“不必了。”叶牙急着上马。
村夫慢悠悠道:“两位不用这么急,村子落那儿又不会跑没了。倒是村路难行,没有熟人带着,倒是真难找到。很多年轻后生啊,都是这样急着赶路,最后陷在那片空地里,怎么都走不出来。”
叶牙想了想也是,既然这地他们来过,那么必定也有别人来过,但子墟却仍然只像是传说中的神地,无人踏足过,那必定是有他的神必不可触及之处。
但这村夫,为什么这么热心?非要带他们一起去?
他先故作答应,下马整理着鞍,一边打量着这村夫,的确非常普通,手常指间都有茧,就像是个普通的体力活的人。
叶牙试探问道:“这茶棚是大叔您的么?开在这么荒不见人的地方,有生意么?”
村夫动作很慢地擦拭着桌子,每个角落都要擦得干干净净,还小心地在上面呵气,好像在擦着极为珍贵的收藏品一样。
擦完了村夫才顾上回答叶牙的问题,慢腾腾道:“也不算是我的,只是这茶棚的主人啊,好多年突然间消失了,本身开在这种地方,赚得也都是意外的钱。后来官衙收了这茶棚,将它改成了一个入村的休息站,这里的茶水都是免费的,不收钱。”
叶牙忽略村夫的慢语速,有点小意外:“不收钱?”
“是呀,我们村地处偏远,要是突然来了来客,中途下马的也没地方安马休憩,好不容易能来个跋山涉水的客人,总不能这样怠慢了。村里的人都是自发轮流来的,隔两天来一个人,简单地做个清扫与续水什么的,你瞧,这下还是我的运气好,刚轮到我,就遇到客人了。”
叶牙有点不信,笑道:“你们村里的人可真热心。”
“哎,主要是地方太偏,难得才能见到客人,所以一有客人,我们都特别热情——你可别以为我们是居心不良哦,我们都是很平实的村里人,没什么心眼的。”村夫不经意地说着,张罗了半天,才刚把桌子擦好,这会在慢腾腾地勺水烧茶,他连勺水的动作都比别人慢,一勺一勺刚刚好,一滴不贱地倒进壶口,好像那水都是琼浆玉液,特别珍贵。
叶牙脸一热,不自然了:“没有,相谈这么久,还没请教大叔姓名,不知道怎么称呼?”
“村里长我几岁的都叫我小驴,同辈比我小的叫我阿驴,小一辈的都叫我驴叔。”村夫很实在的说,其实只不过一个称呼,他都要说得比别人复杂一点。
“驴叔。”叶牙比较识相地抱了个拳,身在异乡,礼数周全总不是错。
叶七月也乖顺地叫了句“驴叔。”
“客气了,你们渴么,水开了,要来点么?”驴叔开始慢腾腾地去擦拭茶杯。
叶牙见他又要磨蹭,响声拍了拍马鞍上挂着的水袋:“不劳烦驴叔了,我们刚才喝过了。”
驴叔还在擦拭着茶杯,慢慢的,一个一个的在抹布上旋转着:“哦,真可惜了。有机会你们还是要喝喝我们这儿的水,可香甜了。”
叶牙看着那旋转的茶杯,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急躁了,只得看着四周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顺便找个话题:“贵村地处偏远,村里的应都是土生土长的村人吧?”
驴叔道:“本来都是本地人,后来几十年前遭了场大水,村里的人冲没了,倒是冲来很多外来人,不过安顿了几十年,也都成本土人喽。”
“那大叔您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
驴叔直了直腰,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我五岁的时候跟着人荒来这儿,三十三年了,这茶棚是我走得最远的地方了。”
“住了三十三年,那这村上的人大叔您都认识了?”
这时候驴叔突然直起身转过头,这是他最快的一次动作了,他利索地盯着叶牙道:“只要是我见过的,自然都认识的。”
叶牙突然收回了眼神,他觉得这村夫的眼神里还藏着很多东西,好像一眼就能看透他——一个普通的村夫而已,为什么让他有一种不敢肆意动弹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