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明亮如昼,浪碧玉看着宋令箭:“这一切你也知道了轮廊,无非也只是想串个完整,你想知道,我全部告诉你又何妨。”
宋令箭笑道:“我没有兴趣知道你的赌局。我只想知道是谁赢谁输。”
浪碧玉道:“局残如此,输赢在局中各为参半,早已没有最后的输赢。这盘局,也是时候给个了结了。”
“了结?”宋令箭眉一挑。
浪碧玉垂头看着天罗庄院,关影重重,黑瓦,红墙,白地,干练又透着无比的阴森血腥,他花了多少时间去搭建这样的一个天下,模型,或者真实座落的天罗庄?
但——
他轻叹了口气:“赵三一败,天罗就再无意义了。”说罢伸手抚过天罗寸地,手到之处,已全化成了黑白红灰的一片齑粉。
宋令箭心一跳,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一举动只是摧毁了一个不再好玩的模型,而对于浪碧玉,还意味着什么?
但她不想问,本能的也不想浪碧玉给出什么交代,只是讽刺道:“你还真舍得抹杀自己的心血。”
“群龙无首,乌合之众而已。你看,只有将地方腾出来,才能容下一个新的世界。”浪碧玉挥手将粉末拂去,天罗庄从四桌中消失了,从此也在天下间消失了,
他认真地盯着空桌,似乎在拟划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被他主宰操控的世界。
“生由你选,死由你造,这些人在你心中,连棋子都不如,至少别人下完棋,不会将棋子毁掉。”
“人不能留恋残败的东西,江山代有人才,他们也需要一个机会。或许连城并不以为然,可是这天下间,的确有很多这样的人,希望一双神之手扶他们一把,让他们卑贱的生命发出光芒,哪怕只是瞬间,哪怕只是成为连棋子都不如的木偶人,他们也心甘情愿。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要挣脱平凡的躯壳,在所处之处留下一个名字——只有你,连城,只有你,命运已将你的名字刻下,你却一心要将它抹去,做市井里最卑微脏污的活计,连城与生所有的,却并不是连城与生想要的。”
浪碧玉皱眉看着宋令箭,她是他的孩子,有一副他想见却不能见的容颜,她的体内流着他们的血,却让他无法有血浓于水的亲情。
“就像你当年扶起了赵逆,答应给他一个主宰生死的权位,而后又全部夺回一样?”
“他毕生所学,几近是我所给。既然他没能完成任务,我所给的,自然也要拿回来。”
宋令箭冷笑:“你废了赵逆的功力,远不止这个原因吧。他想夺取破音占为已用,这个念头还没有付诸实践就已经触犯到你了。他的武学源于你授,自然能启动破音,有了破音在手,等于有了一个强大的护卫。你想他成功,却又不让他染指破音——你应该知道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以突围而出全身而退。”
“破音只能掌在我们浪姓人手上,这是它的使命,也是我们的优越于他人的所在。他只不过是颗棋子,他想成为白眼儿狼,但在我眼里,他连条狗都不是。”
宋令箭强迫自己笑着,装作对一切都不在意:“你废去赵逆我并不奇怪,只是奇怪为何你要留他一命?这完全不是你浪碧玉的作风。”
浪碧玉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屋尽头,推开一道门,门后是他炮制这桌上庄完世界的工房。
他在门后处拿来一只扫笔,认真扫去桌上天罗混沌的废墟。
“你能猜到赵三武功是我消去,我并没有低估你。”
“除了你的长生机,谁也做不到削核存皮的废去一个人的武功。从我跟他交手开始,就觉得他的武功心法隐约十分熟悉,也有重长生机之妙,只是那些都是后天练成,并没有如此得心应手。那时我就知道,赵逆与你脱不了干系。”宋令箭已经忍不住咬牙切齿,“浪碧玉,你枉披着这至尊的江湖传奇之皮,却植出这样一个为祸江湖的丧德之人,这天下苍生你全不放在眼里,只当是场闹局——你真是无药可救!”
“百姓是谁?苍生又是哪位?他们认识我吗?”
宋令箭哑口无言。
碧玉无瑕,谁能知道,这样一张俊美无匹的脸后,会是这样至臻的无情无意。
宋令箭的心里一片凄寒,为何美丽的东西总伴随着残缺?即使他是这样的一个无情的人,她仍旧无法全心全意去恨他,正是因为无法彻底地恨,她才会不断地逃离。